世界很大。但在古代,一个女子可以活动的空间却很小。文姬每天一早打开窗户,阳光一下子拥了进来。那无数像精灵一样飞腾的细小灰尘扑了她一头一脸,告诉她新的一天的开始。 那时候,她的生活大部分是平静的。激动和不安也曾经有过。每日习读音律、书法,诵读诗文,自由地读、写、说,就像是一个终于浮出海面的人,珍惜着无边的新鲜空气、云朵、蓝天以及成群的飞鸟。 生活在继续——这是她的幸运,背负着一个未知的将来,等待一直跟随着她。这样的时刻,她的目光很安静,总像是在凝视着什么,但她所凝视的又是他人所不知道的——像在遥远之外,或者,在她的内心。蔡文姬生于乱世之年,却集中了爱、美、纯洁,这安静和美本身就令人琢磨。 要知道,这样的女人,通常对什么都不抱怨,优雅、知性、温顺如金。她总是陷于沉思之中,无论在何种情境之中她都是美好的。肉体和精神俱美。 在西域的苦难生活 从那以后,蔡文姬在西域的苦难生活开始了。时间在向前无穷尽地伸展开去,而白天令人心痛地漫长。在这干燥多风的异域草原上,走来走去的都是匈奴人,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她仿佛是在一个孤岛上生活。 而夜晚呢?她的黑色生活深不可测。在夜里,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种悲剧几千年后仍然存在着。南匈奴左贤王用笨重的身体覆盖她的身体,没完没了地要她,没完没了地要她变成他的容器,却并不知道,覆盖在他身体之下的这个女人,她的整个灵魂已在远方游荡。 她对他的身体如此惧怕,这种惧怕甚至阻碍她的身体飞起来。当粗鲁的节奏过后,左贤王爬下她的身体后酣然入睡,而她却醒着,直到帐外的天色变得明亮。 她对高原域外的生活极不适应。肚子饿了,帐房中只有生的牛羊肉嚼食,几乎找不到可以下咽的食物。由于失眠,她的眼眶越来越黑,这使她的双眼越发的深邃,深邃得似乎更接近自己的内心世界。后来,蔡文姬在她写的《悲愤诗》(二)中如实记录了她在匈奴的生活: 冥当寝兮不能安 饥当食兮不能餐 常流涕兮眦不干 薄志节兮念死难 虽苟活兮无形颜 惟彼方兮远阳精 阴气凝兮雪夏零 沙漠壅兮尘冥冥 有草木兮春不荣 人似兽兮食臭腥 言兜离兮状窈停 岁聿暮兮时迈征 夜悠长兮禁门扃 不能寝兮起屏营 登胡殿兮临广庭 玄云合兮翳月星 北风厉兮肃泠泠 胡笳动兮边马鸣 孤雁归兮声嘤嘤 在这样一种生不如死的域外生活中,她不止一次地虚拟过自己死亡的每一个瞬间,这给她带来了一种惊人的乐趣,使她晕眩,使她遗忘。 她最终还是活下来了。如果说死亡是一种恐惧,那么死亡本身就存在着诱惑。死,是为了不死——这仿佛正是诱惑她的原因。对那些苦难和生活中龌龊的存在,对于陷于生活绝望的她来说,“活下去”一直是一个秘密存在的信念。如今,这信念正被一日日薄而脆的阳光所吸收。 每一天,她沉重地睡下,听着帐外的塞风嗽嗽作响。先父、先母以及死去的丈夫的面容、家乡的屋檐、细雨以及雨中淋湿的长发都在回忆中一一闪现,似有一只手在抚摸着她,需要她作出回答。 但是,一切都悄无声息。尘世间的一切杂念不再被“活下去”这个简单的欲念所羁绊。“活下去”犹如世上的一种预言,在她内心涌动着,在她崩溃之前,仍与她絮絮而谈。十九岁的蔡文姬就这样开始了她鞍马毡幕的异邦生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