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文史通义·原道》篇是章学诚历史哲学探索的代表作,他不作经院式探讨,而是与社会实践联系起来,因而具有批判性和超前性的鲜明特色。他提出历史哲学三个互相紧密联系的命题:其一,“道出自然”,“渐形渐著”,存在不得不然的客观趋势。其二,应当区分推动形成万事万物的客观法则的“道”本身,和万事万物的具体形式;“言圣人体道可也,言圣人与道同体不可也”;“学于众人,是为圣人”。其三,“道”与事功密切相连,六经不能穷尽“道”,事变之出于后者,六经不能言,立言之士的责任是总结出新的“道”。诚如梁启超所言,章学诚的论述“实为乾嘉以后思想解放之源泉”。 【关 键 词】章学诚/《文史通义·原道》/历史哲学探索 【作者简介】陈其泰(1939—),男,广东省丰顺县人,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史学史研究。 一、章学诚著述的理论勇气 章学诚是人们熟知的杰出史学评论家,但同时他又是清乾嘉时期历史哲学领域出色的探索者。《文史通义·原道》篇堪称章氏历史哲学探索的代表作,显示出两项鲜明特色:一是,在当时士林人物醉心于训诂考据,视文献整理注释为学问之全部的学术气氛下,章学诚却要苦苦探求人类社会的起源,治国方法、政治制度如何演变,“道”的本质是什么等重要问题,其理论探索所达到的深度和高度确为当时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二是,章学诚的哲学探索,又有很强的实践性。他不作纯理论的探讨、经院式的玄思默想,而是与社会实践,尤其与学术风气的健康偏枯、治学宗旨的明确与否直接相联系,因而其探索和主张有鲜明的批判性、创新性和超前性。正因为如此,章氏具有闪光的思想在当时的遭遇确实令人扼腕叹息,当时主流学术界几乎无人理解《文史通义》一书的价值,甚至有的学者竟对之发出“不知此人做何等学问”的嗔怪。《原道》篇即招致了许多非难。邵晋涵与章氏交往多年,他也坦言连章学诚朋友圈中的人士都对《原道》篇的内容不满,认为“陈腐取憎”,云:“是篇初出,传稿京师,同人素爱章氏文者,皆不满意,谓蹈宋人语录习气,不免陈腐取憎,与其平日为文不类,至有移书相规诫者。”邵晋涵的看法较之其他友人明显要通达一些,对章氏表示理解,但实际上也未能讲出章氏阐释“道”的深刻意义何在,而只停留在认为其语出自然、不作矫饰,多有精意而已,故云:“余谛审之,谓朱少白曰:此乃明其通义所著一切创言别论,皆出自然,无矫强耳。语虽浑成,意多精湛,未可议也。”[1](《内篇二·原道下·邵氏晋涵曰》)章学诚从事《文史通义》的撰著,是有意识地以逆时趋而持风气为己任,承受着巨大压力,曾写信给钱大昕,很深沉、很痛切地披露个人心迹:“惟世俗风尚必有所偏,达人显贵之所主持,聪明才隽之所奔赴,其中流弊必不在小。载笔之士不思救挽,无为贵著述矣。苟欲有所救挽,则必逆于时趋,时趋可畏,甚于刑曹之法令也。”[2](卷29,《上钱辛楣宫詹书》)还有一件更能说明问题的事实:章学诚身后,其次子华绂在河南编辑刊刻的《文史通义》版本(称“大梁本”,刊刻于道光十二年)中,竟对《原道》篇中的一些关键语句作了删改。证明章学诚在篇中的议论在当时惊世骇俗,至其逝世之后二三十年,华绂仍感到很有压力,由此更可明白章学诚著书时具有何等的理论勇气!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