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神话资料的系统整理与神话研究是20世纪现代学术发展的产物。从一百年前的新文化运动开始,顾颉刚、闻一多、杨堃、鲁迅、茅盾、袁珂等从史学、文化人类学、民族学、历史文化学、神话学等不同学科角度 开拓了中国神话研究,改变了人们认为中国没有神话的偏见。但画家们并没有在此基础上进行系统的艺术再现。近年上海开展了“中华创世神话”美术创作工程,徐龙宝精心创作,完成了出自民间的《山海经》插图,是一项重要收获。 受众对视觉图像往往有先入为主的定势心理,明清《山海经》部分图像的因袭性正是这种心理的反映。作画者如此,读者也如此。所以“像不像”是绘画者平衡读者欣赏与创新之间的难点。徐龙宝的《山海经》木刻插图在平衡中取得了突破。虽取形于古,但造型出新,以立体的形象充实了平面的线条。徐龙宝在创作中继承了中国传统美术的云水构图法,使主体画像之外的空间充满了流动感,同时在其中隐藏了诡秘的眼睛和虚幻的造型,精心营造了神话迷幻的场景与远古缥缈的氛围。他还善于从西方的虚构造型中借鉴,他读过我在《文汇读书周报》上连载了三期的《美人鱼藏书票的文化意蕴》后,以《山海经·海内南经》中的氐人国为据,创作了一张美人鱼藏书票。这张藏书票就是本书第62幅插图。此图中的“人鱼”造型不同于明代《山海经》的蒋应镐绘本,清代胡文焕《山海经图》和汪绂《山海经存》中的“人面而鱼身”,而是以接近人们熟悉的“美人鱼”形象进行构图,将这一中西文化中共有的传说作了融合再现。女娲是中国神话中的始祖母神,汉代王逸在注《楚辞·天问》中曾发出“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其体如此,谁所制匠而图之乎”的感叹。徐龙宝为多变的女娲设计了宏大的场面表现这位“化万物者”,以补天为主景,辽阔的背景细部刻画了隐现的抟土造人,肠化十神,具有更丰富的创世神话内涵。 徐龙宝的《山海经》木刻插图具有饱满的精神意蕴。众所周知,中外各民族均从各自的神话中汲取精神与意志的力量作为文化的重要源头,神话人物在塑造民族性格方面具有特殊的作用。本书中的夸父、蚩尤、精卫、形天等神话形象,画家均赋予了昂扬的能量。如形天是中国神话中常被人提及的著名人物。据《海外西经》云:“形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叙述了形天与黄帝征战被砍下头颅后,埋在常羊山,但失头的形天以双乳为眼,以脐为口,继续持盾操斧,战斗不止。陶渊明曾在《读山海经》诗中赞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这种不屈不挠的意志已成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而受人敬仰。徐龙宝所刻形天之像,脚踏巨石,肌肉暴突,血脉贲张,躯干上面色刚毅,蕴含了强大的正能量,比之古代的白描线条更具有令人振奋的张力,令观者能从中汲取鼓舞的精神力量。 本书的不少插图还运用了汉代画像石的浅浮雕创作技法,使拓印的作品保留了传统拓本的韵味。此外,还在同幅画中普遍以图像的虚与实、大与小和整体与局部的对比形式,增强了构图的视觉效果。虽然徐龙宝的《山海经》插图只完成了80幅,与《山海经》中的一百多个人物、四百多种怪兽等生灵相比,似乎在数量上还有距离,但每一张插图的雕版都经过了千刀万剐,每一张插图的拓印都需精心地细致入微。我从他的雕版中发现,《山海经》插图木刻新镌仍在继续中,在那不规则的黄杨木片材上重构的神话世界还将演绎出奇幻的图像。 古典名著的插图需要不断地创新和阐释。因为对经典的阐释具有时代的需求,需要面向新的受众不断地丰富表现形式、深入发掘内涵,不论是创造性的解读,还是难免的片面性误读,在推陈出新的过程中,都将会引起读者的阅读与呼应,促进经典文本的普及。 (作者为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主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