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一些人是以作家和学者的双重身份登场的,他们既有巨大的文学成就,也有重要的学术贡献。比如胡适、钱玄同、刘半农等人,在治学的同时,积极推行新文化运动,用白话文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又如鲁迅,在创作大量小说、散文、杂文的同时,撰写了《汉文学史纲要》,辑录了《古小说钩沉》,皆为学者所推重。此外,还有一些诗人兼学者,如郭沫若、闻一多、陈梦家等,诗歌创作与学术研究双峰并峙。郭沫若早年创作《女神》,在现代诗歌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而他在考古学、历史学、古文字学等领域的学术成就也是学界所公认的。闻一多,新月派代表诗人之一,提出诗歌创作要注重“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的主张,而在学术研究方面,他用文化人类学方法研究《诗经》《楚辞》等,取得了重要的成就。陈梦家亦是如此。 陈梦家,1911年生人。1930年,年仅二十岁的陈梦家还在中央大学法律系读书时,就受到新月派诗人闻一多、徐志摩的影响,加入新月派,创作了大量的诗歌,进而成为后期新月派的代表诗人。同年,陈梦家发表了《诗的装饰与灵魂》一文,提出了自己诗歌创作的理论主张,认为诗歌抒情的重心在于表现“灵魂的战栗”。陈梦家积极探索诗歌创作形式,思考诗歌创作理论,并用于诗歌创作实践中。1931年1月,即由上海新月书店出版了《梦家诗集》。此外,他还编选了《新月诗选》,编辑了徐志摩的遗集《云游》等。 1934年1月,陈梦家入燕京大学研究院,师从容庚、唐兰,攻读古文字学专业研究生。1936年9月,陈梦家获硕士学位,留校任教。从此,他正式步入古文字学和考古学的学习与研究。1944年秋,经哈佛大学费正清教授和清华大学金岳霖教授引荐,陈梦家赴美国芝加哥大学开设中国古文字学课程,至1947年9月回国,共三年多时间。 近代以来的中国,战乱频仍,不少传世或出土的文物流散海外。敦煌文献的流失是我们所熟知的,青铜器也有不少流散海外,特别是日本、欧美等地。出于知识分子的使命感和责任感,陈梦家在美国授课之余,多次前往北美各地寻访流散的中国青铜器。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高校及其他公藏机构,私人收藏家和古董商贩等,凡有可能收藏中国青铜器的地方,他都尽力去寻访,共搜集到超过两千器。他记录下这些器物的尺寸,并尽量获得器物与铭文的照片或拓片等资料,为著录这些流散海外的中国文物作准备。《美国所藏中国铜器集录》一书就是利用这些资料勒成。 《美国所藏中国铜器集录》共收三十二类八百四十五器,照片一千三百余幅,拓片五百余件。在技术上,该书较以往著录有了诸多改进,如运用新技术为器物拍摄照片。他曾自述,为拍好器物照片而专门钻研过照相技术。有些时候,陈梦家也亲自动手打制拓片。陈梦家是古文字专业出身,故而在铭文释读上,较之前贤更进一步。在著录体例上,该书在继承以往著录图像、尺寸、出土地、藏家及考释的传统的同时,注重器物分类、断代,并能与考古材料相结合,进行更为科学的考释,已经形成了一个科学的、系统的体系。 该书所收器物,首先按照器物名称分类,在每一大类之下,又据实际情况按照器物形制分以小类,比如鼎分九小类,觯分四小类,壶分十小类等。每器著录八项,各项有则著录,无则阙如。第一项,器物图像的既有著录。第二项,铭文的既有著录,以及铭文拓片在该书中的编号。这两项著录,陈梦家下了相当的材料功夫,考察是否有著录,著录在何处,为使用者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第三项,著录器物的尺寸,包括通高、口径、宽度和长度。这一项是前人著录中固有的,不过,前人多以旧制的尺、寸为单位,该书则以厘米为单位,为新制。第四项,按原款式著录铭文的行数、字数及隶定后的释文。这也是沿袭前人的著录,不过,陈梦家有着出色的古文字功底,文字隶定较前人更为准确。第五项,著录器物的大致年代。陈梦家主要根据形制、纹饰、铭文、出土地点以及与同类型器物相对照来判断,较前人更加科学。第六项,器物的递藏情况。第七项,器物当时收藏的所在之处。陈梦家特别说明,此项著录的截止时间是1947年夏,也就是他归国之前。第六、七两项所具的学术价值,不为前贤的著录所重视,该书特意揭出,这也是该书体例上超越前贤著录之处。第八项,著录其他事项,如器物现状、相传的出土年代与地点、铭文的简要考释、器物形制与纹饰特点的说明等。 采用这样的体例,可以完整地反映出青铜器的相关信息,这也是陈梦家对青铜器著录方式的思考与实践:一是分类。著录时,应该分别部居,以类相从。同类器物,还要再按照是否同族而分不同组别。二是分期断代。著录时,应该注重年代学,而分期又不宜过细。要注重器物纹饰、形制的演变在断代中的意义。三是地域特征。这种基于考古学视野之下的更为科学的著录方式,是陈梦家对于考古类型学的自觉实践。当然,陈梦家的这些思考,是以他对于器物本身有着精深研究为前提的。 此后,学者所作的古器物著录之书,在细节上可以做到更精密,考证上可以做到更科学,而大体内容则是沿袭《美国所藏中国铜器集录》的著录体例。比如2012年出版的吴镇烽《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其著录体例,也基本上是在沿用该书的体例。也就是说,该书作为一部典范的古器物著录之作,不但在青铜器研究领域有重要意义,而且在古器物著录体例上有奠基之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