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过无功”,仍愿“乌鹊反哺” 读书:您感叹编辑这样一套丛刊,难度相当大,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彭国忠:这与我前面所说“稀见”有关。整理古籍,大多存在难度,我们这套书,因为首重稿钞本,多日记、笔记,所以难度尤大。稿钞本、日记等,多是私人化的书写,用草书、行书,字迹潦草,涂抹、勾划严重;书写者还会因为个人的爱好,大量使用异体字、俗字,偏旁部首会被像机器的零部件一样拆合组装,随意搭配;多一笔、少一笔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紧要的是随意挥写、潇洒自由。有些日记开始时工笔小楷,写着写着就变得龙飞凤舞了。有的作者非常认真简直可以说是一丝不苟地写着正楷,可你就是认不出他所写的是什么中国字。称谓上,人名往往全称、简称不统一,人名用字音同、音近而字不同,一个人名会出现四五种不同写法,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不同的人,颇令人猜疑;地名用字不一致;书名多用简称,令人不易点断加标点符号,不点断又不行。 整理中还会出现因为专业性过强而带来的难度。像第三辑中吴大澂的书信集,吴大瀓除了是个官员外,还是金石学、文字学家,喜欢在书信中与人探讨文字,当然不是常见的文字,而是金石碑版上的文字。他的书信中出现的文字,有些只能扫描了作为图像粘贴上去。整理者之一陆德富,是裘锡圭先生的高足,也是专门搞文字学的。卢康华整理的《蟫庐日记(外五种)》,其中有两册日记手写字非常潦草,墨迹又非常淡,辨认起来很吃力;还有一册日记里面有大量的苏码,用苏码记数,这个东西太专业了,一般人读起来像读天书一样。他找了大量的研究资料看,还找了几个稍微懂得传统记账符号的人帮忙,然后又跟倪春军两个人商量,找了一篇专门研究的论文去研究。而苏码这种东西,它的基本规则在那,每个人用的时候又有一些创造性变化,所以虽然在辨识上用了大量功夫,有一些字把握性还不是很大。 读书:近年来,文献影印出版的势头不减,而且随着数字化发展,电子文献产品也不断问世,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为什么还要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来做这种所谓“有过无功”的整理工作? 彭国忠:文献影印的最大好处是存真,它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书的面貌,便于读者研究者在无法见到原书的情况下进行阅读、核对。其次,影印极大地扩大了原书的传播范围,使藏在“深闺”的“王谢堂燕”飞入寻常人家,其价值得到更充分地实现。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影印都能存真,都有价值。有的影印本,会将阅读者的评语、圈点、勾划甚至误落的墨点都保留下来,就刊刻本已经不是很好的事情,就稿钞本而言,几乎成为重灾,严重影响了书的原貌,影响了对书的阅读、理解。有的影印,因为考虑成本等因素,拼贴、嫁接文字段落;有的影印,因为底本漫漶、字迹隐灭,便采用勾描等手段补救,就会产生多笔、少笔、错笔等问题,致使影印失真。有时,看似照原样影印了,却不知原样的书页早已移动、错位,影印出来的也不是原样。像第三辑中的《孟宪彝日记》,《历代日记丛抄》根据国家图书馆所藏稿本进行影印,六大册,我开始整理时就是用影印本,但逐渐发现它所记事件、时间错乱,人物出现先后衔接不上。最令人骇异者是孟母于民国七年已经去世,而到日记快结束的民国十二年后,居然还有为母亲庆生的描写。后来终于发现,原来的日记可能没有装订,以散页形态保存,后来没有经过仔细阅读、考证就装订成册,影印时就按照原有册次页次处理,自然就混乱了。 而有些电子书还不如影印本,因为在制作的过程中,又产生新的不足,比如会把读者阅读时翻折的书页不加复原地扫描做成pdf版;有的电子书是word版,很不错,但缺少专业校勘,漏字、认错的字等等随处可见,有的难以卒读。 但“整理”就不一样了,它经过整理者的文字识读、内容考证、人名地名、时间事件的核查,即使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正确,最起码会提供一个线索、一个方向,会在阅读的道路上提醒您“此处有地雷,小心”。有的深度整理,已经就是研究性质的了,学术含量更高。 但整理同样会犯错误,会因整理者学识、水平、阅读经验、综合素质,以及个人主观的爱好、偏见等因素,造成整理过程中各类问题的发生,有的错误甚至很严重,不容宽恕。目前,我们缺乏文献整理的统一标准,不同的整理者,不同的出版社,文献整理标准不一样。对经过整理的文献,哪怕是很小的问题,也会招致读者、研究者的否定,因为你是整理,不是影印,他们的要求、期待就与影印不一样。有时一个小问题就会导致对一部书的整体否定。所以,整理往往被视为“有过无功”的事情。 但文献整理是学者对学术界应有的回报。张剑、徐雁平我们兴趣相投,谈不上有什么高大上的牺牲精神,只是觉得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做一回“乌鹊反哺”而已,哪怕出现错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