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志海 【作者简介】崔志海,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北京100006 【内容提要】 一个国家对另一国家内政的观察和反应是各国外交活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外交史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20世纪初美国驻华公使康格对清廷改革上谕的观察和反应,以及美国政府拉拢清廷内改革派势力、打击和压制排外保守势力,既是美国以往对华政策的延续,同时也是门户开放原则的一个具体体现,说明美国的门户开放原则不只局限于国际关系领域,而且直接影响美国与中国内政的关系;其对中国内政的影响既有积极一面,也有消极一面。另一方面,新政伊始美国政府对清廷朝政的关注和干涉又是有限度的;他们的观察既不全面,又有很大的主观性和片面性,严重影响美国对华政策的实现。此外,美国政府对20世纪初清廷朝政的观察和反应既表明1901年《辛丑条约》之后包括美国在内的列强对中国内政的干涉和影响大大增强了,同时也透露新政伊始清廷朝政所发生的一系列变化未像1905年日俄战争之后那样趋于明朗。鉴于清末中国历史较诸以往任何时期更受国际因素的影响,加强晚清内政与外交的结合研究,或许可为晚清政治史和中外关系史的研究提供一个新的突破口。 【关 键 词】中美关系/清末新政/门户开放原则/慈禧太后/康格 1901-1904年清末新政伊始的四年里,在美国执政的是积极推动海外扩张的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政府。对于20世纪头四年的中美关系,以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美国罗斯福政府在满洲政策上如何贯彻门户开放原则,而有关这一时期美国政府与清朝内政的关系几乎被完全忽视。事实上,一个国家对另一国家内政的观察和反应是各国外交关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应该属于外交史研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①本文利用美国国务院相关档案及中美外交文件,拟对美国政府对新政初期清廷朝政的观察和反应做一初步考察,从中透视门户开放原则如何影响美国与中国内政的关系,同时也为我们认识晚清政局的变动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 一、驻华公使康格对清廷改革上谕的观察和反应 1901年伊始,清廷朝政发生的一个最为深远的变化是改革主义在因戊戌政变而遭中断两年多之后复活。是年1月29日,逃亡西安的慈禧太后迫于内外压力,为改变自己保守顽固的形象,逃避造成庚子八国联军侵华的罪责,以光绪皇帝名义,发布上谕,宣布改弦易辙,实行变法,命令各军机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国大臣及各省督抚“各就现在情弊,参酌中西政治,举凡朝章国政、吏治民生、学校科举、军政财政,当因当革,当省当并,如何而国势始兴,如何而人才始盛,如何而度支始裕,如何而武备始精,各举所知,各抒己见,通限两个月内悉条议以闻,再由朕上禀慈谟,斟酌尽善,切实施行”②。 后来的历史表明,这是晚清历史上一道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上谕,它标志着清末最后10年新政的开始。然而,对于这道重要的历史上谕,在当时局势尚不十分明朗的情况下,其意义和重要性并不为时人所识。在变法上谕下达之后,不少地方督抚对慈禧太后发动改革的诚意有所保留,揣摩“懿旨”,不敢对改革问题贸然表达意见。③同样,美国驻华公使康格(E. H. Conger)也对慈禧太后发动改革的诚意抱怀疑态度,未加认真对待。他在上谕颁布一个多月之后,才于 在颁布新政改革上谕两个多月之后, 在 可能由于督办政务处章程为新政改革所定下的审慎基调(尽管具有极大的合理性)不久在很大程度上被刘坤一、张之洞的《江楚会奏三折》及实际改革进程所颠覆,此一重要文献无论在当时还是后来的研究中都未受重视。但康格对该章程的重要性和意义却有比较准确的分析和评论,他在 在新政伊始的各项具体改革中,康格关注最多的是教育方面的改革。 除关注教育改革外,康格对清廷对外人态度的转变也予以密切关注。为博取列强的好感,清政府在新政开始后明显加强了对在华传教士的保护。1901年底,甘肃平罗发生教案,清廷于 为向列强示好,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在返回京城后还一道主动按照《辛丑条约》所规定的觐见礼节,于 需要指出的是,在1901-1904年清末新政伊始阶段,康格作为美国政府的代表,虽然乐见清廷的改革政策尤其在对待外人态度上出现的变化,但他对清政府推行新政改革的观察和反应是极不全面的。而且,在有限的观察和反应中,他对慈禧太后主持改革的诚意和清政府的自我改革能力抱有极大的怀疑和偏见。事实上,就1901-1904年的美国政府来说,他们主要关心与贸易和投资有关的改革,对1903年的中美商约谈判相当重视。(28)美国总统罗斯福在每年的国情咨文中,凡是提到中国问题,主旨大多也是如何促进美国在华的贸易和投资,强调贸易关系在促进中国的文明和进步及与其他国家友好关系上的作用。他的第一份国情咨文在谈到中国问题时便宣称:“我们赞成门户开放政策所包含的内容,不仅扩大沿海的商业机会,而且要进入中国已同意开放的内陆地区。只有通过将中国人带进与世界所有民族和平友好的贸易社会中,现在顺利开始的这项工作才能结出丰硕成果。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必须根据条约,坚持在帝国境内为我们的贸易和公民获得与所有其他国家平等的待遇。”(29)他在1903年的国情咨文中则热烈称赞中美签订的《通商行船续订条约》“终于为我们商业的全面发展奠定了基础”(30)。1904年5月,罗斯福总统在写给光绪皇帝的复信中,亦强调希望促进中美两国的经济关系,表示:“扩大贸易商业关系,可以极大地增进彼此的信任,促进彼此的繁荣,并增进人民的福祉,我们认为没有什么是比扩大中美两国人民的贸易关系更为有益的。”(31)当然,罗斯福政府对清廷内政改革的相对冷漠,并不意味他们不关心和不干涉清廷朝政的变化。 二、打击和严防排外保守势力 鉴于清廷内保守派得势酿成庚子年的排外事件,严重影响美国对华门户开放政策,美国政府在1900年9月和谈开始后,就将打击清廷内排外保守势力,作为影响清廷朝政走向的重要手段。对于列强提出的惩处清廷排外保守官员的要求,美国一方面没有像德、日等国那样苛刻和僵硬,既反对将惩凶问题作为和谈的先决条件,也反对由列强确定各案应惩罚的性质,将惩凶单纯当作一种泄私愤的行为,而是主张为维护清政府的行政自主,所有各案应由清政府本身予以执行,将惩凶问题与促进清政府的自我革新结合在一起,指出:“作为对所受侵害的赔偿和对今后的儆戒,最有效的惩罚措施就是由帝国最高当局自己去罢黜和惩办肇事者;应当先给中国一个这样做的机会,从而使它在世界面前恢复自己的名誉,只有这样,对中国才算是公道的。”但同时也明确表示对排外运动的肇事者进行惩罚,“是实现防止此类暴行再度发生和给中国带来持久安全与和平的任何有效解决的必要因素”。(32)在有关惩凶问题的谈判中,驻华公使康格根据美国政府的指示,与其他列强一道,坚决要求对少数在排外运动中负有首要责任的王公大臣处以极刑,认为“从速从严惩处极少数应负首要责任的王公大臣,在中国人中所产生的影响,要比惩办成百名次要罪犯更为广泛”(33)。麦金莱总统甚至就此问题致函光绪皇帝,敦促清政府对惩办祸首表示出诚意,指出:“这些祸首不仅对外国人来说,而且对陛下来说也是应受惩罚的,因为在陛下的统治下,中国与世界和平共处的宗旨,迄今一直表现为给外国人以有保证的欢迎和保护。”(34)除要求惩办在世的保守官员外,美国甚至还要求清政府取消一些已故的保守官员拥有的各种恩典。 为从根本上遏阻排外保守官员重新得势,美国驻华公使康格还率先提议在和约中规定清政府颁布上谕,要求各省督抚及其他官员对各自管辖区的秩序负责,如对辖区内发生的排外运动或其他违约事件不予及时镇压,不惩办肇事者,则有关官员即予革职,并永远不得叙用或接受奖励。(36)后来,这一内容被写入和约第10款。该款规定:“西历本年二月初一日,即中历上年十二月十三日上谕,以各省督抚、文武大吏暨有司各官,于所属境内,均有保平安之责,如复滋伤害诸国人民之事,或再有违约之行,必须立时弹压惩办,否则该管之员,即行革职,永不叙用,亦不得开脱,别给奖叙(附件十六)。以上谕旨,现于中国全境渐次张贴。”(37)该条款内容为后来列强干涉清朝官员的任免提供了条约依据,为压制清廷内保守势力东山再起发挥了预期的作用。 《辛丑条约》签订后,美国对清廷和地方保守排外势力卷土重来继续保持高度警惕。美国驻华公使康格虽然对清廷返回京城后发布保护外人的上谕,并将一些支持排外运动的官员予以革职感到满意,但对纵容义和团运动的祸首端王和董福祥仍然盘踞中国西北宁夏等地感到不安。他在 为严防清廷排外势力死灰复燃,美国政府与其他列强一道,坚决反对清政府起用那些有排外倾向的官员。 对于清朝政府同意山东济南大学学堂章程规定所有学生均须向孔子行跪拜之礼,将那些不肯行礼的教民学生逐出学堂的做法,康格也代表美国政府,于 对于《辛丑条约》签订之后中国国内发生的反洋教起义或民变,美国驻华公使和美国政府更是多加干涉,要求清政府严加镇压,对那些没有尽力保护外人的官员加以处罚。1902年初广西发生大规模会党起义,起义群众在中越边境打死一名法国官员。 1902年5月间,康格据美公理会教士报称在北京通州重建潞河书院遭到以王六为首的当地居民的抵制和威胁,并有殴打、驱逐教民,霸占房产之事,便于当月25日照会外务部,要求清政府加以镇压,指出:“查庚子年匪乱之始,与今无异,因未办罪于先,以致酿祸于后,万勿再蹈故辙,致有今昔相同之患。各地方官尤须申明律法,大展威权,务将犯法之人从严治罪,俾人民咸知安分,不复为乱,民教俱可相安于无事。况近畿重地,有如此大干法纪之人,岂能听其任意横行,置局外而不顾。本大臣有志必宣,所有此种情形,未自甘缄默。为此照会贵亲王查照,即希设法妥办,免致别生事端可也。”(52)次日,外务部即回复康格,通报通州地方官已将王六拘捕归案,正在讯办,待证据确实,即当按律严办,决不纵容。(53)虽然后经查实,这是一起由日本通用公司参与和策动的教案(54),但康格还是要求对王六加以惩办, 对于四川境内爆发的大规模的反洋教起义,康格更是多次出面与清政府交涉。 需要指出的是,康格的这些交涉行动并不是他的个人行为,而是代表美国政府进行的,得到美国政府的充分支持。在与清政府交涉时,康格每次都向美国政府做过详细汇报。直至1904年底,国务卿海约翰还对中国国内的反洋教起义表示忧虑, 三、拉拢和扶植改革派势力 在打击和严防清廷内保守势力的同时,美国政府对清廷内亲外的改革派势力多加拉拢和扶植。还在1900年和约谈判过程中,国务卿海约翰就指示康格对清朝统治集团内亲外的改革派官员予以保护,指出:“任何劝告对外国人采取友好行动或者在外国人处境危险时给予帮助的中国官员,因此而遭到贬黜或其他惩罚性的对待,这对于外国人虽是间接的,但却是实际上的一种侮辱。”(64)根据美国政府的指示,康格积极与其他国家的驻华公使一道要求对主张与外国保持友好而在义和团运动中被处死的总理衙门官员许景澄、徐用仪、联元、袁昶和户部尚书、内务部总管大臣立山给予某种形式的褒恤。(65)此外,美国还多次单独要求为前驻美公使张荫桓平反昭雪。 在当时清朝统治集团内部,美国主要将主张镇压义和团的官员如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袁世凯等看作亲外的改革派势力,予以支持。1900年10月间,在风闻清政府将调离两江总督刘坤一和湖广总督张之洞,委派保守官员出任长江流域各省总督的消息之后,驻华公使康格立即照会庆亲王和李鸿章,提出强烈抗议,声明“这些委任或调动是对目前致力于谈判解决由中国不幸挑起的动乱的各外国极不友好的行动”(74)。在收到康格的照会后,总理衙门立即复函,向康格解释清廷任命两江总督刘坤一和湖广总督张之洞会商办理和议事件,并准便宜行事,“自系朝廷倚任,断无黜撤之事”,并表示:“即使有与二督意见不合之人,但系国家重臣,断无敢于圣明之前有所倾挤。本大臣并未闻有此语,即贵大臣亦知其定非真确也……勿听谣言可也。”(75) 1902年在一家美国洋行与端方的经济纠纷案中,美国政府也因端方为清朝统治集团内一位亲外的改革派官员而予以保护。 为加强对清廷朝政的影响,美国政府在1902年初清廷实行机构调整时还曾希望清朝中央各部聘用外国顾问,指示康格多加留意,争取有美国人在清朝政府中担任顾问。(89)而康格本人则曾建议在使馆内设立一个“腐败基金”,向清朝官员及时购买一些重要情报。但他的这一建议被当时负责远东政策的国务院官员柔克义坚决否决。柔克义认为:让外交官从清朝政府中的下属官员中购买有价值的情报,是不明智的;虽然我们有时可以通过康格提议的办法获得一些重要商业情报,但只要使馆人员与中国人及其他使馆人员保持密切联系,就没有必要经常从中国政府的官员那里购买情报,因此也就没有必要设立一个“腐败基金”,供驻华公使支配。如果驻华公使偶尔因获得重要情报需要奖励某人,他应该很高兴自掏腰包,而不能要求“腐败基金”。(90)根据美国政府的指示,1903年初在得知袁世凯有意招聘金融方面的外国顾问的消息后,康格便立即写信给袁世凯,要求聘用美国顾问,但后因聘用月薪过低(月薪500两)而放弃要求。(91) 此外,康格夫人(92)也对慈禧太后多加拉拢,鼓励慈禧太后执行开明的改革政策。 尊敬的太后:外交团夫人们荣幸地接受您的会见邀请,我们真诚地祝贺您和您的朝廷自由和平地返回京城。导致您弃离美丽京城的不幸事件终于得到圆满解决。您平安地返回北京和这座完好无损的皇宫,将是未来历史的一个重大事件,这个未来的历史此时尚不为人们充分理解。过去二年发生的事件就像对世界所有其他人一样,对您也肯定是十分痛苦的,但这一悲惨经历的伤痛是可以消除的。我们真诚地希望中国和世界其他民族之间将建立起更为友好、更为信任、更为坦诚的关系。 世界正在前进之中,进步的潮流不可阻遏,希望中国也与世界其他伟大的民族一道加入这一伟大的进程之中;祝愿所有的国家都显示宽容、善意和尊重他人,互惠互利。 最近的上谕给予您的人民和帝国极大的美好希望,我们真诚地祈祷上帝保佑太后和皇上,引导你们实现这一愿望。(93) 此后,康格夫人利用与慈禧太后建立起来的关系,为促进清廷与外部的交往和接触,不顾外国舆论的反对,多次前往紫禁城或颐和园,接受慈禧太后的宴请,并争取慈禧太后同意朝廷王公贵族的妻妾和女儿到美国使馆做客,共进午餐,另邀请庆亲王和朝廷其他高官及随从232人出席美国使馆举行的晚宴,认为清廷王公贵族的女眷们接受她的邀请“是告别传统习惯的一个令人兴奋的开端”(94);与清廷王公贵族的“经常性的联谊,不管是社交性质还是政治性质,都会增进中国人与外国人之间的相互理解”(95)。在与慈禧太后的交往中,康格夫人除介绍美国的感恩节、葬礼等风俗外,还鼓励慈禧太后将朝廷子弟送往国外留学,以及颁布禁止缠足等改革上谕。 另一方面,为消除外人对慈禧太后的偏见,增进清朝宫廷与外界的交往和接触, 鉴于康格夫人在促进清朝宫廷与外界交往以及改变慈禧太后在外人中的形象方面所做的努力和贡献, 四、结语 综观美国政府对新政伊始清廷朝政的观察和反应,一方面有其历史连续性,是既往对华政策的延续,但同时也是美国对华门户开放原则的具体体现。正是从门户开放原则出发,美国政府在20世纪初开始有意识地将拉拢和扶植清廷内改革派势力以及打击清朝统治集团内的排外保守势力作为其对待晚清朝政的一个基本出发点。同样,正是从门户开放原则出发,美国政府原则上鼓励和欢迎清廷实行稳健的改革政策,尤其是进行与国际贸易和投资有关的行政改革,并希望出现一个相对稳定而有效率的政府,维持中国国内的稳定,为美国在华推行门户开放原则提供保障。 同时,需要指出的是,20世纪初美国虽然作为一个世界强国开始向太平洋扩张,执行独立的对华政策,但受国力及美国国内政治和外交传统以及美国驻华外交官自身素质等诸种因素的影响,美国政府对清廷朝政的关注和干涉仍然是有限度的。他们的观察具有很大的片面性。大致说来,他们比较重视教育改革以及与贸易、投资有关的改革,而对清廷政治改革的关注和兴趣则相对冷淡,并且对清廷的改革诚意和自我革新能力也持不信任态度,甚至怀有偏见。他们对清廷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划分固然有一定的依据,但同时也带有很大的片面性和主观性,主要以对外国人的态度作为判断依据——凡是对外国人持友好态度的便视为改革派予以支持,凡是对外国人持抵制态度的便视为保守派加以压制。美国政府在观察晚清政治权力结构变动中的这种片面性和主观性,在他们此后一味支持袁世凯政治集团的过程中表现得愈益明显。此外,美国政府的片面性还表现在对清朝统治集团之外的政治势力和影响缺乏必要的关注。他们不但对中国民众朴素的反对清朝统治和反对外国列强侵略斗争的合理性缺乏同情和理解,而且对以康、梁和孙中山为代表的中国民主派势力的崛起及其对中国政治的影响亦未加关注。美国政府在新政伊始观察中国政局演变中暴露出来的主观性和片面性,可以说是美国对华政策在清末遭受挫折和失败的原因之一,同样也是后来美国“失去中国”的原因之一。 就美国政府对新政伊始清廷朝政的影响来说,既有积极一面,也有消极一面。美国政府鼓励和支持清廷改革,拉拢和扶植改革势力,打压排外和保守势力,有助于改善中国与资本主义国家的关系,有助于清廷改革路线的延续和发展,从而有助于中国由传统国家向近代国家转型。但另一方面,美国政府和其他列强超出国际法范围,肆意干涉清廷朝政,逼迫清政府取缔和镇压国内人民的反洋教斗争,不但破坏中国主权,同时严重损害了清朝政府的权威性和合法性,使清朝政府蒙上“洋人的朝廷”的恶名,进一步激化了中国人民与资本主义国家和清朝政府之间的矛盾。对于美国等列强干涉清廷官员的任免,当时国内舆论就指出:“夫黜涉[陟]官吏,本朝廷自有之权,乃外人干预,致我之用人,不能自主,事之可愤,孰甚于此!”(103)总之,美国等列强干涉清廷朝政的行为并不利于中国向近代国家的正常转型,反而助长中国国内的革命和动荡,甚至为后来中国陷入军阀混乱埋下祸根,其消极后果远过于积极作用。 另一方面,美国政府对清廷朝政的观察和反应也透露出新政伊始清廷朝政所发生的一系列变化,诸如改革主义复活,清廷统治集团内部改革派和保守派势力的消长等,尚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未像1905年日俄战争之后那样趋于明朗。同时,美国政府对清廷朝政的观察和反应也表明,随着1901年《辛丑条约》的签订以及中国成为帝国主义殖民体系中的一环,列强对中国内政的影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清朝政府在20世纪初遭受八国联军侵略的打击之后,的确滋长了亲外和媚外的倾向,中国的半殖民化程度的确进一步加深。但同时我们又不能简单地将《辛丑条约》之后的清朝政府说成是“洋人的朝廷”(这种说法更多是当时革命党人为推翻清朝统治而做的宣传,并不适合用来作为科学的历史评价),清政府在义和团运动之后表现出来的亲外倾向固然有媚外的成分,但其中也有主动迎合世界文明,告别中国传统外交,与各国建立正常国家关系,融入国际社会大家庭的意图。这在清政府最后10年间实行的一系列改革举措和外交事件的应对上,得到充分的体现。鉴于清末中国历史较诸以往任何时期更受国际因素的影响,加强晚清内政与外交的结合研究,或许可为晚清政治史和中外关系史的研究提供一个新的突破口。 受查阅资料条件的限制,本文考察的对象美国政府主要限于负责美国对华关系的驻华外交官和国务院,尽管美国政府其他部门和其他人士也有对中国问题的观察和评论,但对中美两国关系来说,无疑以美国驻华外交官和国务院的观察和反应最为直接。 注释: ①按:许多外交学著作都将了解别国的内政列为各国外交的一项重要活动, ②朱寿朋编:《光绪朝东华录》(四),中华书局1958年版,总第4601—4602页。 ③有关地方督抚对清廷宣布变法上谕的反应,详见李细珠《张之洞与清末新政研究》(上海书店2003年版)第80—97页,兹不赘述。 ④E. H. Conger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March 1, 1901, Jules Davids(ed.), American Diplomatic and Public Papers: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Series III, The Sino-Japanese War to the Russo-Japanese War, 1894—1905, Volume 1, The China Scene(Scholarly Resources Inc., Wilminton, Delaware, 1981), p. 73. ⑤W. W. Rockhill to Mr. John Hay, June 16, 1901, John Hay Papers, microfilm, Roll No. 9. ⑥《光绪朝东华录》(四),总第4655页。 ⑦E. H. Conger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May 2, 1901, Jules Davids, Ibid. , pp. 76—79. ⑧该章程内容详见沈桐生辑《光绪政要》第23册,卷27,宣统元年上海崇义堂石印本,第8—11页。 ⑨E. H. Conger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September 6, 1901, Jules Davids, Ibid. , p. 101. ⑩《光绪朝东华录》(四),总第4697、4669—4670页。 (11)E. H. Conger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September 13, 1901, Jules Davids, Ibid., pp. 102—106. (12)《光绪朝东华录》(四),总第4719—4720页。 (13)《光绪朝东华录》(四),总第4720页。 (14)E. H. Conger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October 1, 1901, Jules Davids, Ibid., p. 113. (15)《光绪朝东华录》(四),总第4798页。 (16)Mr. Conger to Mr. Hay, January 16, 1902, U. S. State Department, 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hereafter FRUS), 1902(U. S. Government Printing House, Washington, 1903), pp. 181—182. (17)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福建师范大学历史系合编:《清末教案》第3册,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27—135页。 (18)Mr. Conger to Mr. Hay, January 9, 1902, FRUS, 1902, p. 159. (19)《光绪朝东华录》(四),总第4800页。 (20)Mr. Conger to Mr. Hay, January 16, 1902, FRUS, 1902, pp. 181—182. (21)Mr. Conger to Mr. Hay, May 8, 1902, FRUS, 1902, p. 167. (22)Mr. Conger to Mr. Hay, August 21, 1902, FRUS, 1902, p. 266. (23)Conger to John Hay, March 12, 1903, FRUS, 1903, p. 167. (24)《各国使臣合同觐见答敕》(光绪二十七年十二月十九日),黄嘉谟主编:《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台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90年版,第3055页。按:有关公使团颂词及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答词的英文本,参见FRUS,1902,pp. 206—207。 (25)Mr. Conger to Mr. Hay, October 7, 1902,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China, 1843—1906, microfilm, Roll No. 121. (26)Mr. Conger to Mr. Hay, February 5, 1902, FRUS, 1902, p. 205. (27)Mr. Conger to Mr. Hay, June 25, 1902, FRUS, 1902, p. 241. (28)有关1903年中美商约谈判的具体情节,参见拙文《试论1903年中美〈通商行船续订条约〉》,《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5期。 (29)Message of the President, FRUS, 1901, p. liii. (30)Message of the President, FRUS, 1903, p. xxii. (31)President Roosevelt to the Emperor of (32)天津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1901年美国对华外交档案》,齐鲁书社1983年版,第24页。 (33)《1901年美国对华外交档案》,第77页。 (34)《1901年美国对华外交档案》,第29—30页。 (35)《1901年美国对华外交档案》,第60页;《康格致外务部照会》(光绪二十六年十月六日),Records of the United States Legation in China, 1843-1945, microfilm, Roll No. 7。 (36)《1901年美国对华外交档案》,第51页。 (37)王铁崖编:《中外旧约章汇编》第1册,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版,第1007页。 (38)Mr. Conger to Mr. Hay, January 9, 1902, FRUS, 1902, p. 159. (39)Conger to John Hay, January 22nd, 1903,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40)《外务部收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367—3368页。 (41)《外务部收各国驻京大臣照会》(光绪二十九年正月初八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370页;Note to Prince of Ch'ing and Wan Wen-shao, February 5, 1903,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42)Rockhill to John Hay, March 24, 1903,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4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9册(光绪二十九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4页;朱寿朋编:《光绪朝东华录》第5册,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4992页。对于清政府改任张曾敭为山西巡抚,康格以对张“所知甚少”,未再提出异议。见Conger to John Hay, February 23, 1903,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44)《外务部收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八年三月二十八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127页。 (45)《外务部致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八年四月初六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133页。 (46)Mr. Hill to Mr. Conger, June 27, 1902, Diplomatic Instructions of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1801-1906, (47)《外务部收美使康格函》(光绪二十八年正月二十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074页;Mr. WcWade to Mr. Conger, February 27, 1902, Mr. Conger to the Foreign Office, February 27, 1902, FRUS, 1902, p. 162。 (48)《外务部收美使康格函》(光绪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075页。 (49)《外务部收美使康格函》(光绪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二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076页;Mr. Conger to the Foreign Office, March 1, 1902, FRUS, 1902, pp. 163—164。 (50)The Foreign Office to Mr. Conger, March 3, 1902, March 6, 1902, FRUS, 1902, pp. 164—165;《外务部致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八年正月二十四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077页。 (51)Mr. Conger to Mr. Hay, March 27, 1902, FRUS, 1902, p. 166. (52)《外务部收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八年四月十八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146—3147页。 (53)《外务部致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八年四月十九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147页。 (54)《外务部致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一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166—3167页。 (55)《外务部收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八年六月初一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170—3171页。 (56)《外务部致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八年七月二十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240—3241页。 (57)Mr. Conger to Prince Ch'ing, June 23, 1902, FRUS, 1902, p. 171. (58)Mr. Conger to Prince Ch'ing, July 30, 1902, FRUS, 1902, p. 173. (59)Mr. Conger to Mr. Hay, August 6, 1902, FRUS, 1902, pp. 171—172. (60)Mr. Conger to Mr. Hay, August 7, 1902, FRUS, 1902, p. 174. (61)Conger to Prince Ch'ing, September 18, 1902,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62)Mr. Conger to Mr. Hay, December 14, 1904, FRUS, 1904, p. 203. (63)Conger to John Hay, April 16, 1903,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64)《海约翰致康格函》( (65)《康格致海约翰函》( (66)《柔克义致庆亲王奕劻照会》(光绪二十七年五月十六日),Records of the United States Legation in China,1843-1945,microfilm,Roll No. 7。 (67)《外务部收美特派大臣柔克义照会》(光绪二十七年七月十四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2971页。 (68)《外务部致美使柔克义照会》((光绪二十七年七月十五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2973页。 (69)《外务部收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七年十月十二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022页。 (70)该上谕称:“内阁奉上谕,据奕中等奏,英美两国使臣请将张荫桓处分开复等语,已故户部左侍郎张荫桓着加恩开复原官,以敦睦谊。钦此”。《光绪宣统两朝上谕档》第27册,第235页。 (71)《外务部致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三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040页, (72)Mr. Conger to Mr. Hay, January 2, 1902, FRUS, 1902, p. 140. (73)Chang Kai-chin et al. to Mr. Conger, February 23, 1902, FRUS, 1902, p. 141. (74)《康格致庆亲王和李鸿章函》( (75)《总署致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初五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四,第2729—2730页。 (76)Mr. Hay to Mr. Conger, November 6, 1901, Mr. Hay to Mr. Wu, November 11, 1901, FRUS, 1901, pp. 132, 133. (77)Mr. Hay to Mr. Conger, November 8, 1901, Diplomatic Instructions of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1801-1906, (78)W. W. Rockhill to Yuan Shih-Kai, December 6, 1901, Rockhill Papers(Houghton Library, (79)Mr. Conger to John Hay, May 30, 1902,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80)《外务部收美使康格照会》(光绪二十八年九月初十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278—3279页;Mr. Hay to Mr. Conger, October 10,1902,FRUS,1902,p.270。 (81)Mr. Wilcox to Mr. Conger, January 15th, 1902,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82)Mr. Wilcox to Mr. Conger, January 15th, 1902,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83)The American Trading Co. to Mr. Bainbridge, April 17, 1902; Mr. Bainbridge to the American Trading Co. , April 20, 1902; Mr. Conger to the American Trading Co., April 30, 1902,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China, 1843-1906, microfilm, Roll No. 118. (84)The American Trading Co. to Mr. Conger, May 3, 1902,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85)E. H. Conger to the Scretary of States, May 7th, 1902,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86)Mr. Hay to Mr. Conger, June 21, 1902, Diplomatic Instructions of the Department of State,1801-1906,China,microfilm,Roll No. 43.按:有关此案的具体经过可参见拙文《端方与美商一桩未予诉讼的经济官司》,《历史研究》2007年第3期。 (87)Conger to John Hay, April 16, 1903; Conger to John Hay, April 17, 1903,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China, 1843-1906, microfilm, Roll No. 123. (88)Conger to John Hay, April 13, 1903,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89)Mr. Conger to Mr. Hay, January 21, 1902,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90)Mr. Rockhill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December 31, 1901, John Hay Papers, microfilm, Roll No. 9. (91)Mr. Conger to Viceroy Yuan, January 8, 1903; Mr. Conger to Mr. Hay, February 3, 1903,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China, 1843-1906, microfilm, Roll No. 123. (92)按:康格夫人(Sarah Pike Conger)于1843年生于美国的俄亥俄州,1863年毕业于伊利诺伊州的隆巴德学院。她与康格从小相识,青梅竹马,于1867年结为夫妻。1897年,康格作为一名美国南北战争的老兵、律师和议员,被麦金莱总统任命为驻华公使,康格夫人即陪同丈夫一同来华。 (93)Address of Mrs. Conger,doyenne,at the Reception of the Empress Dowager to the Ladies of the Diplomatic Corps, February 1,1902,FRUS,1902,p.207.按:对于康格夫人释出的善意,慈禧太后当时就做了积极回应,她在答词中这样满意地说道:“各使臣夫人致颂词,情文周挚,欣悦良深。去岁内讧生变,仓猝播迁,现值旋跸京师,欢联中外,念知康夫人起居佳善,各夫人一切顺平,极慰系念。此次入觐宫廷,殷殷以中国振兴为颂词,尤见真诚。嗣后睦谊益敦,升平共享,惟愿各夫人在华诸事如意,福祉并臻。是所厚望。”《各国使臣夫人觐见皇太后答敕》(光绪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中美关系史料》光绪朝五,第3057页。 (94)Sarah Pike Conger, Letters from (95)Sarah Pike Conger, Letters from (96)Sarah Pike Conger, Letters from (97)按:卡尔生于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奥尔良,在巴黎就学于洛朗兹(J. P. Laurenze)和古斯塔夫·库尔图瓦(Gustave Courtois)门下。在1898年巴黎沙龙和1900年巴黎展览会上获提名奖。1904年在完成慈禧太后的画像工作后,继续在欧美等国从事绘画,于1938年去世。 (98)1917年中华书局出版中译本,译者为陈霆锐。 (99)《康夫人陛辞温谕》,Records of the United States Legation in China,1843-1945,microfilm, Roll No. 9;Conger to Hay, April 1, 1905, Dispatches from U .S. Ministers to China,1843-1906,Roll No. 128。 (100)The Lecture Delivered at Fourth Anuual Dinner of the Association, (101)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Chinese Questions, The Lecture Delivered at U. S. Naval War College, Newport, August 5, 1904, Rockhill Papers(Houghton Library, Harvard University). (102)有关美国门户开放原则在东亚国际关系上所遭遇的挫折,请参见[美]孔华润(Warren I. Cohen)著、张静尔等译《美国对中国的反应——中美关系的历史剖析》(复旦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和[美]韩德(Michael H. Hunt)著、项立岭等译《中美特殊关系的形成—1914年前的美国与中国》(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等美国学者的著作。 (103)《官人无权》,《外交报》癸卯第2号,光绪二十九年二月初五日,第19页下。
转自《近代史研究》(京)2010年3期第91~107页 责任编辑:刘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