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旧社会里妇女地位低下,从“妇”的繁体字“婦”就能看出些端倪——女人日常与笤帚为伴,从事一些类似扫地的家务劳动。殊不知“妇”在甲骨文和金文里就写作“帚”,连女字旁都没有,或许是个假借字。在“妇”字造字之初,难道妇女只被视为一种工具,连性别特征都不需要么?其实不然。甚至可以说,甲骨文中反映的殷商时代,是除武则天一朝之外,古代社会里妇女地位最高的一个时代。 中国历朝历代所推尊的“正统”,是从周武王推翻商朝、周公旦建立礼乐开始的。虽说“周承殷制”,他们继承了不少殷商晚期的现有制度,但“敢戈殷命”的成分也不少。其中比较有特色的一个,是武王伐纣的檄文里列举的一条罪状“惟妇言是用”。《尚书·牧誓》中说:“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在周人眼里,家国大事都是男人的专利,好比在清晨打鸣是公鸡的职责一样;假如由女人来引领政务,这个家庭或国家就已经衰败了。于是,历代都将殷商被推翻的责任推到“蛊惑”纣王的妲己身上,她也成为了“妇人乱政”的典型。 然而,假如我们把视角放远一点,就会发现《牧誓》针对的不仅是纣王。这位宠信妲己的一代昏君固有其荒唐之处,但这种“宠信”并非完全系其个人的妄作非为,而是其所继承的殷商传统的一种负面极端体现。而其正面极端,则要数“武丁中兴”时期的王后,妇好(“好”同“子”,是她的姓)。她身上体现出的商代妇女地位之高、功绩之显赫,也许让更加信奉“男尊女卑”的周人感到“不合适”,于是“妇好”这个光辉的名字有意无意地被埋没了几千年,直到1976年妇好墓被发现于河南安阳。 妇好何德何能,得以撇开丈夫独享一座大墓,并有数百件青铜器、数百件玉器、16名殉人和6条殉狗陪葬?因为她并不是一名打理后宫的家务、摆摆样子母仪天下的“专业王后”,而是商朝贵族女性“妇”的杰出代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殷墟里出土的龟甲卜辞显示,妇好可谓在武丁一代的祭祀与战争活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比如她曾作为主帅攻击了西南的巴方和东边的夷人,参与商王大军讨伐北边的土方,又出私兵3000人去西边羌人那里抓奴隶。另外,妇好同诸侯一样享有自己的封地,并从采邑收税,向商王进贡。武丁在卜辞里不仅求问过她牙疼会不会好,怀的是不是儿子,还占卜过她领地的收成。若说妇好墓出土的一龙一虎两把大斧是其武力的象征,总重量超过1625公斤的铜器则彰显了其财力。 甲骨卜辞还告诉我们,虽然妇好是所有殷商贵族夫人中最杰出的一位,但其地位之高并非特例,还有别的“妇”同样领兵作战、组织祭祀、享有封地。如果这些埋在地下的龟甲不被发掘,我们也许永远也想象不出,古代妇女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享有如此高的地位。但令人不解的是,殷人何以偏要用“帚”字作为贵族夫人的封号呢?何况甲骨文“帚”字的写法相当简单,就是一根绳子扎着三根秸秆,扫把而已。后来的金文给这只扫把中间加了个秃宝盖,经过纂书的变化才变成“帚”的样子。于是汉代的《说文解字》就这样解释:“妇,服也。从女持帚洒扫也。” 特别要指出的是,《说文》还数典忘祖地将“帚”的造字来源说成“(用手)持巾扫冂内”之象形。殊不知“彐”非手,而是弯折的扫把头;“巾”非抹布,而是扎扫把的绳子两头向下垂。但是《说文》对“冖”的解释却非常好:它不是“门”,而是“冂”,意为远郊的国界。像妇好这样殷人之“妇”,不正是拱卫了商王国的边界、帮助打理了国界之内的事务么?况且扫把的形象并非总是带有卑下的喻义,岂不见“彗”在《说文》中也训作“扫竹”,而其下加一个“心”字,便是有“精明”之义的“慧”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