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4月2日夜晚,胡适与夏鼐有一私人谈话,论及自己学问的传人。胡适自述:“教了三十年来的书,没有教出一个可以传衣钵的徒弟出来,实在大部分上课听讲的学生,不能算是徒弟,真正可算徒弟的,只有罗尔纲君。”此语当然令人惊异,故被夏鼐记入其日记中。尽管傅斯年、顾颉刚被公认为胡适的得意弟子,但胡适却认为“(他们)当时即比老师读过古书为多,自然思想方面受影响,但是不能算是学生”。又言:“至于思想史方面的传人,似无其人,勉强或可算容肇祖君。”思想史(哲学史)乃是胡适始终从事的主要研究领域,传人竟难得其选,亦出乎意料。话语间,胡、容的思想史师承虽可确定,但似乎未至十分满意,透露出别有内情。 容肇祖在近代学术史上以思想史研究驰名,同时在民俗学、目录学和文学史等方面均有重要的建树。1922年容氏考入北大哲学系,先是沉醉于学习新兴的心理学,后受胡适的影响,逐渐转向思想史研究。其时胡适开设的“中国哲学史”课程颇具影响,傅斯年、顾颉刚以其系统而有条理,甚为认可。课程讲义《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更被余英时认为填补了近代学术史的“一段空白”。胡适在该书导言中表示,哲学史先要做“述学”的根本工夫,即是“用正确的手段,科学的方法,精密的心思从所有的史料里面,求出各位哲学家的一生行事,思想渊源沿革和学说的真面目”。简言之,就是考订史料。这种方法对容肇祖影响至为深远。 1924年是清代著名思想家戴震诞辰二百周年,北平学界的纪念活动热闹一时。此事由梁启超发其端,胡适随其后,历时20个月撰成长达七万字的《戴东原的哲学》。容肇祖受其影响,购得戴震《叙言》,与戴震《孟子字义疏证》校勘比对,复参考其他相关书籍,于次年2月写成《戴震说的理及求理的方法》一文。对于“理”,他解释说“即科学上的定律”,“反对绝对推崇理性而排斥情欲的见解”,而且特别标榜戴震求理的方法,“分强恕与学二方面,而侧重于恕的一方面”。所谓“强恕”,即“以情絜情”的学说,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者而扩充之,以去个人之私,同时认为,“以学为足以去蔽,足以扩充心知之明,去明白事情”。从方法论一面去论述戴震治学的特点,显是受到胡适哲学史偏重方法论理路的影响。 此文开启了容氏思想史研究的漫漫长征。作为本科生的首篇论文,便发表在胡适主编的北大《国学季刊》上,起点不可谓不高,亦可见胡适对他的赏识。容氏晚年犹回忆说,“这对我的激励和鼓舞是不小的”。此外,容肇祖的《述复社》一文梳理明末文学兼政治团体复社的起源和发展,亦是在胡适的直接指导下完成,连题目也经胡适改定,发表在《北大研究所国学门周刊》。该文引起同乡张荫麟在《清华学报》作长篇提要加以介绍。 《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述至韩非子而止,胡适久欲续作,但进展缓慢,陆续发表的《中国中古思想史长编》也仅到西汉董仲舒为止。老师有意而未成,容肇祖颇有意续成之。他在1925年、1926年,即大学三四年级之时,便开始钻研魏晋思想史,并留有详细的读书笔记,后来整理为讲义,即《魏晋的自然主义》。后来再上溯下延,著成从汉至唐的《中国中古哲学史引论》。 1926年容肇祖毕业后,辗转于厦门、中山、岭南各大学任教,继续因循胡适的考据法和结账法进行思想史研究。其间编著而成的《公孙龙子集解》一书,却颇有争议。是书仿王先谦《荀子集解》之体例,将各家的注释附于原文之后。自序还特别提到胡适的影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