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袁世凯的仕途表面上颇显“超常规”性的奇迹,而实际上是延展了自湘、淮集团崛起以来的以军立基、由军到政、军政结合的路径,并且是一个新阶段的开拓,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近代军阀。袁世凯初本借“淮”学步(在淮将吴长庆门下),终得独立山头,成一大系。“小站练兵”至为关键,他由此成为清朝最早一支“新军”的首领。及至义和团运动中他出任山东巡抚,跻身疆吏大员之列,此后不到三年即入主直隶和北洋,这成为其派系实力发展的又一大肯綮。他乘时就势多方经营,颇有声色地推行“北洋新政”,并得到清朝编练新军的相当掌控权,自己则直接把握北洋新军,使之成为其强固实力的一大支柱。即使遭载沣辈皇族权贵疑忌一度被罢,他“在野”仍能暗自操控,权势不减,而到武昌起义爆发清朝陷于灭顶之灾之际,苟延残喘的清廷不得不乞其复出纾难,视之为“救星”。他捭阖于“南”“北”之间,终于既迫清帝退位,又挟革命党人交权,取得民国政柄。而后随着他复辟丑剧的一步步推进,不数年便可耻败亡,落得个可悲的下场。 袁世凯最后六七年间的事情,于宣统元年(1909年)秋间病逝的张之洞自然未能亲历,而两人在庚子之年特别是清末新政大半段的时间里,却是权位相埒、同道共事的大员。清末新政中两人都是有力推手,在诸多事项上有呼应协同,其间的主次轻重随事而异。像编练“新军”之举,袁世凯恐怕更具底气,自觉是驾轻就熟的“最内行”;而如吁请废除科举之奏,他俩同在联名之列,且袁世凯居首领衔,但于此张之洞当更有资本,因为他自己就是科举的“既得利益者”,作此主张大有“自我革命”的味道,而“白板”一块的袁世凯,就不免有让人讥“酸葡萄”之嫌的由头了。 清末数年间张、袁两人尽管在政务大端上明里未显严重抵牾,但个人关系上远非亲密无间,其情颇为微妙。张之洞以其年长资深且出身正途,对袁世凯似乎从骨子里是看不起的,甚至不无借机轻侮的表现,诸多虽属“笔记”但又有迹可寻而绝非无稽之谈的史料中记之尤多。不过,张之洞毕竟没有给袁使绊子、加以陷害,甚至在他落难之际还出言相助,为之纾解。有说载沣摄政,本欲除掉袁世凯,已让人拟出有指斥其“包藏祸心”语句的上谕,征询时在朝内的张之洞的意见,张“力以时局危疑,务宜镇静宽大为辞”,说“愿摄政王熟思之,(令其)开缺回籍可也”(刘禺生:《世载堂杂忆·袁世凯仓皇走天津》)。这样,袁世凯得保性命,被以“足疾”为由开缺回籍。即使张之洞主要是从避免生乱考虑吧,也足以说明他绝无落井下石、乘机害人之心。而相比之下袁世凯对张之洞有时就颇不地道。知情者说,癸卯年(按:指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张之洞内召,“两宫拟令入辅”,而卒为袁世凯所挤,“竟以私交某协揆代之”,张之洞“郁郁,仍回鄂督任”(陈夔龙:《梦蕉亭杂记》卷二)。官场倾轧、争竞固属流弊顽疾,个人品行洁污从中也昭然可见。 “标本”意义 俱往矣,张之洞和袁世凯皆已成历史标本。对这等人物的审视,固然需重在察其军政作为对社会历史的影响作用如何,但同时也不应忽视其政治品格和人文素质等其他方面,因为各方面都不是孤立的,相互有着密切的关联,以一个有机的整体,制约甚或决定其人生。试想,清末新政中似乎也不乏“正面”作为的袁世凯,在戴着“拥护共和”的脸谱执掌民国政柄后,实际却仍沉溺于皇帝梦、执迷于复辟路,这还不是因其欲壑无底、政治品格卑劣以及缺乏顺天应时的人文意识?对比能善始亦得善终的张之洞,给后人留下不少启示和思考空间。 (作者单位: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