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丹书1917年至1918年撰写的《美术史》是一个突破。这部中国最早的世界艺术通论,时间跨度从远古到正在发生的意大利“未来主义”,其中将先秦文字书写纳入雕刻传统,与近代金石运动互为表里,极具见地。此书成为潘天寿、丰子恺等人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就读时的课本。黄宾虹1919年主编《时报·美术周刊》,也采用把“雕刻”作为“篆刻”同义词的思路。从20世纪20年代初上海的“国画复活运动”起,黄宾虹、丰子恺等回应德国表现主义,强调书写的主观意兴、激活书画艺术的历史资源。黄宾虹进而提出“大家画”的概念:“至于道尚贯通,学贵根柢,用长舍短,器属大成,如大家画者,识见既高,品诣尤至,深阐笔墨之奥,创造章法之真,兼文人、名家之画而有之,故能参赞造化,推陈出新,力矫时流,救其偏毗,学古而不泥古。上下千年,纵横万里,一代之中,曾不数人。”从唐朝诗、书、画“三绝”发展到明清诗、书、画、印“四绝”,到20世纪中期,“南黄(宾虹)北齐(白石)”,双峰并峙,矗立于现代艺术之林。 从世界艺术史的立场认识中国文化的结晶,贵在跨语境的范畴。激活中国艺术史,并非做“河东河西”循环论的一般演绎。重新认识张彦远,也不像国内外一些同仁所误解的,是要以《历代名画记》的体系来重建世界艺术史学,回到封闭的语境中,坐井观天。相反,在学科分工过于细琐的今天,这种“激活”对改变“非白即黑”的单向思维,走出“身在此山”的困境,现实意义不言而喻。 这里,我想到很多年前复旦大学友人所讲的一则轶事。为出版陈寅恪先生的文集,门人蒋天枢教授奔走出力。一次,曾与撰写《张居正大传》的复旦同仁相逢,引出一通质疑,让他无语:“陈先生偌大学问,为什么去写一个17世纪的名妓柳如是?”撇开只重视帝王将相的正统史观不论,如果放在世界艺术史学的语境中,那么,问题的答案就会一清二楚。 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成稿于与国外学术界几乎隔绝的1963年。80万字的巨著,是研究女性艺术家的经典,预见了10年后美国学者琳达·诺克林行将轰动艺术史界的难题:“为什么历史上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陈寅恪以超凡的学识和毅力,在双目失明的逆境中,与1100多年前张彦远文心相印,依仁游艺。“不为无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由清代词人项莲生转引《历代名画记》的人生感悟,以为知言。笺证钱(谦益)柳(如是)因缘,看似“无益之事”,而诗文书画,却让撰写对象和撰写者的“有涯之生”得以升华。历史和艺术史,殊途同归。陈、张异代,一致百虑,融入王国维所憧憬的“学无新旧也,无中西也,无有用无用也”的化境。 如此传奇,不正好展现出“激活中国艺术史”画面的无限可能性吗? (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