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手稿到他死后五年才辗转送到党在重庆的机关。叶剑英含泪读罢即赋诗道:“血染东南半壁红,忍将奇迹作奇功。文山去后南朝月,又照秦淮一叶枫。”文山是文天祥的号,叶帅将方比之文天祥,实不为过。 现在我们重读他的狱中文稿,提到最多的是“死”,随时准备死,怎样死,死前再抓紧为革命做点什么。当然,和死相对应的还有“生”。为谁而活,怎样活。这是抢分夺秒,在敌人的屠刀下书写的一部生死书,一篇人生解读录。 读狱中稿,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他坦然面对死亡。同室中还有独臂将军刘畴西等三个红军高级干部,他们吃饭、下棋、谈天、写文章。“死是无疑的了,我们为革命而生,更愿为革命而死。砰的一枪,或啪的一刀。我们常是这样说笑着。”他们准备好了临刑前呼的口号,每天牢门一响,就准备敌人上来打开脚镣,拉去枪毙。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敌之残忍,居然懒得打开脚镣,推出枪毙后连镣同埋。多年后,人们就是凭着脚镣上的号记,才确认了烈士的身份。 读狱中稿,我们明白了他在死亡面前,为什么这样从容。原来他是在为民族赎难,明知是死,也要飞蛾扑火,以身殉国。文稿中有一大部分是分析当时中国社会的矛盾,揭示民族的苦难。“佃户向地主租田,一般都四六分,地主坐得六成。土地日益集中在少数地主手里。佃户生活受饥挨冻,甚至不能生存。每到年关,被逼租逼债,卖妻鬻子,吊颈投水一类的悲惨事不断发生。”他以自己出生的村子为例:“共有八十余户,其中欠债欠租,朝夕不能自给的就有七十余户。比较富的只有两户。”他家是一个中农,还要租种地主的地才能维持生活。男孩子只能勉强读个私塾。他少年时印象最深的是父母为他读书举债的愁容。“中国农村的衰败、黑暗、污秽,到了惊人的地步。”所以农民造反是必然的,到年关时,常主动催促地下党举行暴动。读着这些文字,我们很容易联想到林觉民在《与妻书》里说的“遍地腥云,满街狼犬”,国难当头,何惧一死。 读狱中稿,我们还看到,黑暗的监狱不但没能夺走他的志向,反而成了他冷静思考问题的地方。“这次因为我们政治领导的错误和军事指挥的无能(客观的困难是有的,但都可以克服的)致红十军遭受怀玉山的失败,我亦之被俘,囚禁于法西斯蒂的军法处,历时已五个来月了。何时枪毙,明天或者后天,上午或者下午,全不知道,也不必去管。在没有枪毙以前,我应将赣东北苏维埃的建设,写一整篇出来。我在这炎暑天气下,汗流如雨,一面构思在写,一面却要防备敌人进房来。我下了决心,要在一个月内,写好这篇文字。”他在临死前两个月写成了一万五千字的《赣东北苏维埃创立的历史》,为党史研究留下了珍贵的资料。 读狱中稿最让人落泪的地方,是他自知生之无望,但对事业仍不改初心。他的《在狱致全体同志书》自叹再也不能为党工作,沉痛自责。“(最后一战)没有下决心硬冲过去,……这就决定了我们的死命。”“我们虽在狱中,总是祈祷着你们的胜利和成功!”在《可爱的中国》一书的结尾,他甚至用诗一般的语言来写自己的身后事,充满了浪漫、憧憬,而无一丝的悲哀:“假如我不能生存,死了,我流血的地方,或者我瘗(yì,埋)骨的地方,或许会长出一朵可爱的花来。这朵花你们就看作我的精神寄托吧!在微风的吹拂中,如果那朵花是上下点头,那就可视为我对于为中国民族解放奋斗的爱国志士们,在致以热忱的敬礼;如果那朵花是左右摇摆,那就可视为我在提劲唱着革命之歌,鼓励战士们前进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