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和日本的中国文化研究都是起始于汉学。二战前后,为了他们的“国家利益”,一些学者将研究方向转到了政治和社会,于是就有了所谓的“中国学”。其实,就当下而言,美国和日本研究中国文化的学者,并不是所有人的眼睛只盯着中国的政治、历史、社会等内容,中国的传统文化从来都是他们最用心的研究领域。美国那些著名的研究中国古典文化的学者,诸如唐诗研究专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主编《哥伦比亚中国文学史》的梅维恒(Victor H.Mair)、参与《剑桥中国文学史》撰写北宋文学的汉学家艾朗诺(Ronald Egan)等等,无论他们自己,还是别人,都称他们为汉学家,很少有人叫他们“中国学家”。这样的汉学家,不是几百,而是以千数来计。法国汉学长期以来都是欧美汉学的中心,它的汉学被称为典型的传统汉学,而它的汉学家,也不是只研究中国古典传统文化,政治、经济、教育、社会、民族、民俗,甚至“太极拳”,都是汉学家的研究对象。 中国学者对汉学“域名”的混乱表述,也很影响外国人。我认为,Sinology(汉学)这个“域名”是世界的,不能以一国之名取代世界。我坚持汉学这三百多年的学术表述,但也不反对“中国学”这一表述。因为,“Sinology”是完全可以译成“汉学”或“中国学”的。但是,如果将中国学者所赐名字都取代“Sinology”(汉学)或“Chinese Studies”(中国学),我们这个学科该是一种什么状况?那一定会让人眼花缭乱,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无论是“汉学”或是“中国学”,都包含传统汉学的内容和现当代人文社会科学的内容。我认为,在这个领域,称“汉学”与“中国学”就可以了,因为它们是“异名共体”,名字不同,其内涵内容一样。 从传统到现代,还可以从法国大学中文系的课程来证明传统与现代的融合。 法国是最传统的汉学大国,也是世界上汉学生命力最旺盛的国家之一。不少大学不仅非常重视中国古代经典文化,也非常重视20世纪以降的现代当代文化。除了语言课,其他必修或选修科目诸如“远古至13世纪末的中国历史”“元明历史”“中国史前艺术史及考古”“中国哲学”“佛教”“孔子思想”“老子的《道德经》”“老子”“中国古典诗歌”“中国戏剧研究”“中国音乐”“唐诗”“《红楼梦》”“中国文学”“中国当代文学”“中国20世纪文学”“中国近代史”“中国近现代史”“新中国历史(1949—1981)”“中国地理”“中国地理和海外华人”“中国艺术史”“当代中国”“中国概况”“中华人民共和国政治”“1945年以来的远东国家关系”“远东当代国际关系”“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政策”“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19至20世纪中国社会经济史”“中国社会学引论”“中国法律和商业政策”等,都曾是法国一些大学的课程。法国年轻的汉学家,在改变着以往纯粹古代汉籍研究的模式,他们也有着重视中国当代的新思维。而另一方面,中国的经史子集,包含佛、道,其中的思想和学术价值也正在被新一代汉学家和西方学者“再发现”。 如果说法国大学的中文系、东方学系是培养汉学家的摇篮,那么讲坛上的法国和中国的教育者,给予未来“汉学家”的营养一定是复合多样的,而不是单一的。 汉学与国学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但这两个瓜不一样!虽说它们的根基都是中国文化,但是一个是“东瓜”,一个是“西瓜”。外国人研究中国文化的出发点,他们的视角,他们的文化背景,不会与中国学者一样。同一个问题,同一个东西,你从那边看,我从这边看,不会一样。汉学与国学是一对双胞胎,但是两个不一样的双胞胎。Sinology(汉学)是个混血儿。这个混血儿既有中国文化的因子,也有外国文化的因子,就是说,它的DNA虽然主要来自母亲(中国文化),但是在其孕育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异。为什么会发生变异?因为在其孕育过程中所吸收的营养不完全来自母体。汉学家得到中国的学问后,受自己文化和知识背景的影响,研究所得结论一般都会打上自己文化的烙印。因视角之不同,看问题自然就会有差异,这种差异,可能被视为“误读”。但“误读”可能就是我们意想不到的新意。所谓“他山之石”的价值,大概就在这里。我觉得,那些汉学家研究中国文化新的视角、新的观点、新的方法、新的模式,值得我们国内的学者去研究,去探索。 (作者:阎纯德 系北京语言大学教授、《汉学研究》主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