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易逝,读柬忆事,往事历历在目,记忆的碎片不时在脑海中浮现,犹如雨丝风片。这风吹起一道感情的涟漪,这雨化作一片诗化的彩霞,总是难以忘却。这里要记下金冲及先生的点点滴滴,他给世人,更给我留下的挥之不去的深刻印象。 一 去年是复旦历史系64届毕业五十周年,为了那“总是难以忘却”的纪念,我班同学合力撰文,出了一本纪念册,名为《岁月如歌》。 当年6月5日,先生在给我的信中,这样写道: 最近收到历史系64届毕业五十周年纪念册《岁月如歌》,看到那么多同学的回忆文章,我大多都读了,又勾起了对那段岁月的怀念…… 我在“对那段岁月的怀念”这儿停了下来,思维把我带回到半个多世纪前,时间定格在1961年,地点为复旦老教学楼(即现在的第一教学楼)1239教室。 我是1959年进校的,记得我们班级共有九十八人,为复旦历史系史上学生人数招得最多的一届,我想在可以预期的将来,或许仍然不能突破。 1239教室坐得满满当当,先生信步走上讲台,讲授中国近代史。中国近代史自鸦片战争起,鸦片战争自林则徐禁烟始。“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若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断无中止之理。”先生在课堂上那斩钉截铁的声音,恍若赵丹在电影《林则徐》中的念白,真情感动了大家。 平时读先生的书与文,感悟到他笔端所流露出来的真情;听他讲的课,更能直接感知他的情感,喜怒哀乐,溢于言表。2015年1月28日,我在电话中又说到了上课的情景,先生回应道:“一个历史学家,应严格恪守求真,更不能歪曲历史。但他决不是一个‘客观主义者’,无论是撰史还是上课,都应该充满感情。” 是的,先生教我们中国近代史,他的“充满感情”,我们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讲龚自珍“九州生气恃风雷”时的豪兴、讲太平天国金田起义时的炽热、讲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的愤怒、讲甲午战败后签订马关条约时的遗恨、讲“武昌起义天下应”时的畅快……这里值得多花些笔墨,记上先生说邹容《革命军》时的真情:“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也。”他动情地接下背诵道:“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争存争亡过渡时代之要义也。革命者,顺乎天,而应乎人者也……”仿佛此刻他就是“邹容”,感动得我们全班九十八个人,个个热血沸腾,豪情满怀。 是时,老师正当而立之年,在学生眼里,他是那样英姿勃发,那样风华正茂,这课堂简直成了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精神家园。课后,我找来了《革命军》,读了又读,每读一次,都禁不住内心的激动,先生讲授时的真情,感染了我,感染了我们班上的每一个人。那次通话说到这里时,先生又情不自禁地背起了《革命军》。顺便说及,先生当年给我们授课时,虽带着教案,却从不照本宣科,对史事与史料,十分娴熟,了然于胸。 先生重视教书育人,非常关心我们的成长,他一再要求大家要打好基础,强调“三基”(基本知识、基本技能和基本理论),而那时小环境的宽松,也为我们这一届提供了一段难得的可以用功读书的好时光。我后来虽入行史学史,专注西方史学史的研究工作,但历史学的基本训练,却是得益于先生多多,我的中国通史课的收获,以中国近代史这一段为最丰。 先生这种对学生的关心,一直延续下来,我们64届毕业生都是深有体会的。后来,即使由于工作岗位和任务的变动,他也不疏离教育战线,自1984年开始担任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副主任、常务副主任后,工作再繁忙,任务再艰巨,也依然不能忘情于下一代史学人才的培养,还兼任北京大学和复旦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就我所知,他仅在母校母系所带出来的博士研究生就有六名。前几年,每年夏初高校的“答辩季”,我在复旦园都可以看到先生的身影,在文科楼里与他迎面叙谈。 不过,他仍羡慕我这个“教书匠”,为我在这方面的成就点赞。对我主编的六卷本《西方史学通史》及其写作团队,他由衷地在信中写道: 看到你有那么多弟子,既各有侧重的研究点,又能密切合作,成为浑然一体。对教育工作者来说,这是理想的境界,使人羡慕。(2014年6月30日来信) 捧读手书,惘然许久。作为学生的我,取得了一点微小的进步,就获得了老师的百般鼓励与褒扬,真令我这个学无大成的学生无地自容,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对教书育人的矢志不渝和无比热爱。这给我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