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在中国历史上,到了各朝代的末期,旧王朝行将就木,与此同时,新的社会气象、人文思潮往往也开始萌生。在您看来,晚明大变局与汉末、唐末、清末的变革有何差异? 樊树志:历史上改朝换代层出不穷,每一个新朝代既有继承也有创新,历史学家更为关注新朝代的创造性成就,比如秦汉是中华帝国的初建,唐是充满活力的世界性帝国,宋是繁荣和创造的黄金时代等等。晚明大变局与此有所不同,它处在中世纪走向近代的转折点上,从这个意义上讲,是前所未有的剧变。当然,不能和晚清的大变局相提并论,因为后者是由帝制走向共和的剧变。 记者:入清后,晚明大变局还在延续吗?发生了哪些变异? 樊树志:这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研究明史的人和研究清史的人,看法截然不同。我认为明史和清史都有各自的独特性,大可不必抑此扬彼。实事求是地说,在对外开放和解放思想的角度上考察,清朝是大大地倒退了。清初的几十年,为了对付东南沿海和台湾的抗清运动,实施极其严厉的海禁政策,片板不许入海。昔日热闹兴旺的对外贸易无影无踪。康熙二十二年以后形势发生了变化,三藩之乱平定,台湾郑氏集团投降,此后海禁政策一度放松,在广州、漳州、宁波、南京等地设置海关,允许外国商船前来贸易,也允许中国商人可以出海贸易。到了乾隆二十二年,关闭了江海关、浙海关、闽海关,外国商船只能在粤海关(广州)一地通商,并且附加许多限制,显然与世界大势格格不入。清朝的康雍乾盛世,色厉内荏,推行文化专制政策,禁止文人结社,发表言论。为了钳制思想,大兴文字狱。康熙时有庄廷鑨“明史狱”,戴名世“南山集狱”,禁止遗老遗少怀念前朝历史。雍正时汪景褀、查嗣庭、钱名世、曾静等,都因文字获罪。乾隆时变本加厉,全国性的文字狱有五十多起。乾隆四十二年的“字贯案”离奇荒唐,因为编者删节了钦定的《康熙字典》,没有为皇帝名字避讳,不但编者遭到严惩,书版、书册销毁,江西巡抚、两江总督等官员也因“失察”而治罪。鲁迅说:“乾隆时代的一定办法,是:凡以文字获罪者,一面拿办,一面就查抄,这并非着重他的家产,乃在查看藏书和另外的文字,如果别有‘狂吠’,便可以一并治罪。因为乾隆的意见,是以为既敢‘狂吠’,必不止一两声,非根治不可。”文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哪里还谈得上思想解放! “提高”与“普及”可以兼顾 记者:您在书中提出了嘉靖大倭寇的首领及基本成员大部分是中国人,晚明出现了市场经济但不是资本主义萌芽等结论。一些结论在专家学者中是有共识的,但对于普通读者来说还很新鲜。《晚明大变局》的读者对象是专家学者还是历史爱好者?您有过预设吗? 樊树志:人们对于历史的探索永无止境,过去的定论,经过后人的重新研究,被纠正或否定,是常有的事。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关于晚明已经有了资本主义萌芽的定论,最近几十年来中外学者提出许多质疑,有的老先生对于自己以往有关资本主义萌芽的研究著作,做了自我否定。这是历史研究题中应有之义,历史就是在矛盾的陈述中清理出来的。书中关于嘉靖大倭寇的看法,是我的一家之言,也是一部分中外学者的意见。目前历史学界的主流看法,与此大相径庭。假以时日,可能会取得共识。学者个人撰写的著作,一定要有问题意识,要有自己的见解,切忌陈陈相因,人云亦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