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品陈先生的学说,要说歧见,只是觉得陈先生未甚关注之点,是中国古史中始终是皇权至上,皇权专制制度是运转历史的枢纽。尽管朝代变了,制度的外观有异,甚至后来皇帝居位制度也被推倒了,但皇权统治思想和某些机制实际上是保存在社会躯体的骨髓里面,可以说形成历史的遗传基因。对这方面的认识,近年读阎步克教授的论著,觉得他比我有深度,我很赞赏。 《东晋门阀政治》出版二十多年来,虽不曾洛阳纸贵,但专业人士的评价却持续走高,在当世算得一个罕见的现象。您在《拓跋史探》里考证崔浩史案时,对史学发展与时代政治的关系感慨良深。这是不是基于先生的个人经验与观察? 田余庆:对于古史的理论思维,越入老年越能领会宋儒所说“善未易明,理未易察”的道理,未敢轻信,未敢多言,因而也越难于做到学者所好的论难争持、择善固执。我不常用“研究”字眼,而好用“探索”来表述自己的工作,这是对历史考察的一种内心感悟,而不只是谦退姿态。谦退自然也是必要的,只有自己最明白自己底气不足之处和藏拙所在,认准自己的智慧不足以全面看清历史,不得不留有余地。 学术是公器,个中人都要留有余地才好。过去当作口号倡导的所谓鸣放,鼓动尖锐争论,不过是一种政治要求,造成可利用的气氛而已。对大破大立之说,我原来还有点相信,后来逐渐看透了,有点懂得学术只能独立思考,走自己的路,但还不太敢坚持这种认识,有时还会由于自保而跟风说话。中年以后,才逐渐滋生了一种学术上的定力,找到一点不惑的感觉,言语写作尽可能多作理性思维,错误也就少了一些,知道错了也能心安理得地认识和改正。 人到这岁数了,新书新论读不进去,实际上是脱离了学术前进的潮流。咀嚼往事,伤时之思多了起来,不过也是随想随忘,要清楚记住是困难的。年轻人问起我的治学经验和对史学的瞻望,我只能瞎聊几句,没多少新鲜话语。其实读史越久,越多有看不懂的问题,靠后面的人接着思考。好在一代胜过一代,新资料新眼界总会产生新认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