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读史,写作者与一般人的立足点不尽相同。面对历史资源,除了着眼于资治、垂范、借鉴、参考等社会功能之外,作家还有一个以历史为题材写成作品,以观照世界、解悟人生的考量。此其一;其二,“文学是人学”,作家最为钟情、着意的是历史人物,这个人物可大可小,可轻可重,关键是要具备典型性;其三,由于作品属于文学体裁,还需借鉴象征、隐喻、通感、联想、意象组合、虚实相间、时空切换等艺术表现手法。我在历史文化散文的人物描写中就曾作过多方面的尝试,这里只举一个事例。 那年我到浙江金华去,在八咏楼看到了一尊李清照的塑像。我站在她的长身玉立、瘦影茕独的雕像前,对着她那两弯似蹙非蹙、轻颦不展的凝眉,久久地凝望着,沉思着。似乎渐渐地领悟了或者说捕捉到了她那苍凉身世和饱蕴着凄清之美的词章的神髓。回来后写了一篇名为《终古凝眉》的散文,集中写晚年李清照的愁苦。从前有人说:“太白有诗皆咏酒,易安无语不含愁”。愁,是《漱玉词》中一个关键词。“薄雾浓云愁永昼”,“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我发现,悲凉愁苦根植于易安居士的本性之中,弥漫于她的整个生命历程。这种生命原始的悲哀在天才心灵上的投影,正是诗人之所以异于常人的根本所在。由于她自幼生长于深闺之中,生活空间狭窄,生活内容单调,没有更多的向外部世界扩展的余地,因而,作为一个心性异常敏感,感情十分复杂的女性词人,她要比一般文人更加渴望理解,渴望交流,渴求知音;而作为一个才华绝代、识见超群、具有丰富内心世界的才女,她又要比一般女性更加渴求超越人生的有限,不懈地追寻人生的真实意义,以获得一种终极的灵魂安顿。 在写法上,我借鉴了外国电影《戈雅在波尔多》和小说家伍尔夫短篇小说《墙上的斑点》,它们都是想象、联想的范本。伍尔夫在小说中,就墙上的一个斑点,做出种种想象—燃烧的炭块、飘扬的红旗、悬挂肖像留下的钉子孔、夏天残留的一片玫瑰花瓣、阳光下圆形的古冢,最后认定是个蜗牛。而我写李清照,也是从她的一对凝眉写起。如同《文心雕龙》中所说的:“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 以历史为题材写作散文,最遭人诟病的是缺乏主体意识,通篇罗列事实,满足于史海徜徉而忘记了文学本性,出现所谓“历史挤压艺术”的偏向。我很认同哈佛大学教授斯蒂芬·格林布拉特的说法:“不参与的、不作判断的,不将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的写作,是无任何价值的。”当然,强调主体意识,绝不是说可以异想天开,胡编乱造。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