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自宋代理学家将“三纲”上升为“天理”后,它越发神圣,所谓“三纲之重,等于天地”越来越成为人们的共识。而由此所派生的忠、孝、节“三德”则被人们普遍视为至高德行。这样,“三纲三德”对人们心灵的管束、震慑力越来越强大。崇尚忠、孝、节一旦成为社会风气,上受朝廷表彰、褒奖,下为社会舆论赞誉、向慕,人们势必相互攀比,追求比他人更忠、更孝、更贞。连官修的《明史》的作者也指出,那时人们为表现自己更忠、更孝、更贞,竞相以“至奇至苦为难能”。在这种大的社会氛围中,从宋代起,各种愚忠、愚孝、愚贞、愚节行为层出不穷,且愈演愈烈。就孝而言,起初只是“刲骨”和药疗亲,后来则发展为“剖肝”、“探心”、“凿脑”和药疗亲,以至以“杀子祈神”的方式为病危父母求寿。而最甚者竟至自杀殉亲。就贞节而言,这类愚德更是触目惊心。为践行“从一而终”、“不事二夫”的训条,从终身守寡发展为以毁容、“刺额”来表示自己守节的决心,以至未嫁之夫死也为之守节终生。宋元以来,采取“绝食”、“吞金”、“仰药”、“自缢”、“投水”等方式自杀殉夫者可谓一代超过一代。这些女性(多为年轻女性)所以如此苦守以至轻生,既是因为自己觉得这是至高的美德、荣耀,可以名垂青史,也是慑服于巨大的社会压力。当贞节被社会普遍视为美德之后,丧夫的女性若不守节,日子实在是不好过。据正史记载,明代某改嫁女子,好意赠人“茶饼”,竟被对方当面抛于地。也是在明代,某女丧夫后“欲改节”,她的女儿竟“闭门不与相见”,使她“惭去”。封建礼教对人们的管控、震慑力于此可见一斑。 封建礼教何以会有如此巨大的管控、震慑力?这是因为被神圣化、绝对化的“三纲”、“三德”一旦深入人的心髓,化为内心的信念,则身为臣、子、妻者势必会认为自己为君、父、夫而生,自己的最高价值即在为君、父、夫牺牲,而忘掉进而牺牲自身的价值。臣、子、妻既认定“身非己有”,则势必会反复出现以上种种血腥、野蛮的愚德行为。若了解这样的历史背景,那么,谭嗣同说的“三纲之慑人,足以破其胆而杀其灵魂”、鲁迅及吴虞说的“礼教吃人”就不难理解了。 客观地说,新文化运动时期的“道德革命”,其主流是理性的。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是,新文化运动虽对旧礼教作了空前猛烈的抨击,但其矛头始终指向“三纲”,而未正面触及“五常”。这说明,近代的批判者们清醒、理智地看到,在中国传统道德中,鲜明维护封建等级制度的是“三纲”,至于“五常”则具有不同程度的超越性和历史合理性。再有,他们在批判“三纲”、旧礼教的同时,又主张发扬诸多传统美德。陈独秀曾专门著文,大力提倡勤、俭、廉、洁、诚、信诸德,认为“之数德者,固老生之常谈,实救国之要道”,只有坚守、践行这些传统美德才算是“持续的、治本的真正爱国之行为”。显然,新文化运动的发动者们并未对中国传统道德采取一概抹煞的态度。今天,我们全面认识、评价新文化运动的“道德革命”,应看到这些往往被人们忽视的方面。 (作者系黑龙江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