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垣搜集史料,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利用历史上的一些工具书。他很重视《册府元龟》,说:“册府材料丰富,自上古到五代,按人事人物,分门编纂,凡一千一百余门,概括全部十七史。其所见史,又皆北宋以前古本,故可以校史,亦可以补史。”1942年,陈垣用《册府元龟》及《通典》补足流失八百年的《魏书》缺页,共316字,引起学术界的极大注意,此后用《册府元龟》校史、补史者日多。 陈垣对于他所研究的问题,在史料搜寻上确实是“竭泽而渔”,掌握材料的丰富,少有人能与之相比。例如,《清初僧诤记》征引书目,多到八十种。《明季滇黔佛教考》征引书目,更多达一百七十余种。陈寅恪在为此书所写的序中称:“寅恪颇喜读内典,又旅居滇地,而于先生是书征引之资料,所未见者,殆十之七八,其搜罗之勤,闻见之博若是。”但陈垣所写的文章,却从不堆砌材料。陈垣的学生刘乃和回忆说:“他(指陈垣)主张搜集材料要全,但写成文章时,不必把所得材料都放在论文里,要有选择、有重点,要使用最能说明问题的材料。” 陈垣对于搜集史料要全面的看法,还可见于他在一封信中谈到近代史时,说:“史料愈近愈繁。凡道光以来一切档案、碑传、文集、笔记、报章、杂志,皆为史料。如此搜集,颇不容易。窃意宜分类研究,收缩范围,按外交、政治、教育、学术、文学、美术、宗教思想、社会经济、商工业等,逐类研究,较有把握。且既认定门类,搜集材料亦较易。” 以下谈陈寅恪。陈寅恪治史,在史料运用方面的原则,一是尽可能扩充领域;二是取材详备,宁详勿略。他在《梁译大乘起信论伪智恺序中之真史料》一文中,强调扩充资料范围的重要性。“今日中外学人考证佛典虽极精密,然其搜寻资料之范围,尚多不能轶出释教法藏以外。特为扩充其研究之领域,使世之批评佛典者,所恃证据,不限于贝多真实语及其流派文籍之中,斯则不佞草此短简之微意也。”他还曾对陈述说:“历史研究,资料范围尽可能扩大,结论则要尽可能缩小,考证要求合实际”。取材详备,宁详勿略,也是他经常强调的一个原则。 在《陈述辽史补注序》中,他说:“见其所注(指陈述辽史补注序例)宁详勿略之旨,甚与鄙见符合。”序中又赞赏《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喜聚异同,取材详备”。他认为:“裴世期之注三国志,深受当时内典合本子注之薰习。此盖吾国学术史之一大事,而后代评史者,局于所见,不知古今学术系统之有别流,著述体裁之有变例,以喜聚异同,坐长烦芜为言,其实非也。赵宋史家著述,如续资治通鉴长编,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最能得昔人合本子注之遗意。诚乙部之杰作,岂庸妄子之书,矜诩笔削,自比夏五郭公断烂朝报者所可企及乎?”对于导源于佛徒的“合本子注”的宋人长编考异法,陈寅恪十分欣赏。在《杨树达论语疏证序》中,他写道:“今先生汇集古籍中事实语言之与论语有关者,并间下已意,考订是非,解释疑滞。此司马君实李仁甫长编考异之法,乃自来诂释论语者所未有,诚可为治经者辟一新途径,树一新模楷也。”陈寅恪认为“合本子注”的方法,“与今日语言学者之比较研究法暗合”。支愍度的见解,“即今日历史语言学者之佛典比较研究方法,亦何以远过。” 陈寅恪著作中使用的史料十分丰富。在利用私人记载这类史料时,“以诗证史”和“以小说证史”尤具特色。“以诗证史”的方法不自陈氏始。前人可追溯到黄宗羲,同时代人有刘师培和邓之诚。清末刘师培已发表《读全唐诗发微》;邓之诚的《清诗纪事初编》于抗战时期开始撰写。但陈寅恪的贡献则在于把这种方法系统化、完善化。据他在中山大学的学生姜伯勤说:“1956-1957年顷,陈寅恪先生在上“元白诗证史”第一课时,指出本课程的目的,即以元白诗证史,用这个方法成一家之言,以拖拉机耕田的速度,有别于老牛木犁之速度,在历史上别开生面。而开这门课即是一个练习。”陈寅恪晚年耗尽心血完成的巨著《柳如是别传》,据统计,共引用了约六百种材料,包括正史、野史、年谱、志书、笔记小说和诗词戏曲文集,更把以诗文证史的方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其中也有不少繁琐、枝蔓的考据。 以小说证史,陈寅恪最为擅长。名篇有《读莺莺传》、《桃花源记旁证》、《顺宗实录与续玄怪录》等。他认为“有些小说中所叙之人与事,未必实有,但此类事,在当时条件下,则诚有之……例如《水浒传》中之‘祝家庄’,有无此庄并以‘祝’为名,颇难确证,但像祝家庄这类由地主自组武装,并收纳‘庄客’之事,则在宋元时,乃是事实……《太平广记》中记述一系列短篇小说也反映中唐至五代时社会情况”。又说:“小说亦可作参考,因其虽非个性的真实,但有通性的真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