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振大汉之天声”:英雄主义时代精神的纪念 考察两汉在北边及西域的经营,不难体会出当时英雄主义的时代精神与奋勇进取的文化倾向。鄂州出土汉镜铭文的“宜西北万里”,体现出汉代社会对于西北方向特别的关注。对匈奴作战的胜利,如班固《燕然山铭》所说:“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上以摅高﹑文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汉之天声。兹所谓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者也。”称颂此战可以雪汉高帝、汉文帝之耻,得以“恢拓境宇”,实现“久逸”“永宁”之功。后世并非强势的君王在军力增益时可能“勃然有勒燕然之志”(《宋史》卷三九五《王质传》),说明勒功燕然之事,表现出强大而长久的激励力量。 然而应当了解,燕然山“封神丘兮建龙嵑”是汉武帝时代“封狼居胥山”军事成功的继续,并非窦宪一时之成就。明人吴讷《文章辨体序题》“铭”条写道:“汉班孟坚之燕然山,则旌征伐之功。”我们必须注意到,匈奴退却,并非仅仅由于汉军“征伐之功”,而有复杂的因素。《续汉书·天文志中》:“汉遣车骑将军窦宪、执金吾耿秉,与度辽将军邓鸿出朔方,并进兵临私渠北鞮海,斩虏首万余级,获生口牛马羊百万头。日逐王等八十一部降,凡三十余万人。追单于至西海。”汉与羌胡联军4万余众,而敌方降者前引《窦宪传》说“二十余万人”,此说则达“三十余万人”,可知当时战争形势的复杂。应当说,文化态度的端正,经济实力的竞争,民族关系的调整,甚至生态环境的变迁等等,都构成了导致匈奴削弱的合力。我们理解什么是可以引为自豪并努力发扬的“大汉之天声”,首先应当关注鲁迅曾经感叹的“遥想汉人多少闳放”,“毫不拘忌”,“魄力究竟雄大”。他热情肯定的当时民族精神“豁达闳大之风”(《坟·看镜有感》)的历史价值,应当超过《燕然山铭》表现为战争征服的所谓“斩温禺以衅鼓,血尸逐以染锷”。 我们看到,“去塞三千余里”“大破”北匈奴,是汉军与南匈奴及“羌胡”武装力量联合作战的胜利。远征发起的契机,是“南单于请兵北伐”。据《后汉书》卷二三《窦宪传》记载,“宪与秉各将四千骑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师子万骑出朔方鸡鹿塞,南单于屯屠河,将万余骑出满夷谷,度辽将军邓鸿及缘边义从羌胡八千骑,与左贤王安国万骑出稒阳塞,皆会涿邪山。”简略估算远征军的构成,“度辽将军邓鸿及缘边义从羌胡八千骑”中不易区分汉军骑兵与“羌胡”骑兵所占比例,其余共计三万八千骑中,南匈奴各部合计三万骑,窦宪部与耿秉部合计仅八千骑。可以说,窦宪远征军的主力,是草原游牧民族的骑兵。 3、中护军班固:文人生涯与军人生涯的交集 班固是《汉书》的主要作者。《汉书》作为《史记》之后又一部史学名著,在“二十四史”中列居第二。《汉书》是中国第一部完整的断代史,就保存西汉与新莽时代的历史资料来说,《汉书》是最全面、最完备的史籍。《汉书》撰述完成后,“当世甚重其书,学者莫不讽诵焉。”(《后汉书》卷四〇上《班固传》)班固曾受命完成《白虎通德论》的撰集。据说皇帝“每行巡狩,辄献上赋颂”,而“朝廷有大议,使难问公卿,辩论于前,赏赐恩宠甚渥”。对于当时作为朝廷最重要国是的边疆与民族问题的决策,班固也曾经提出过政策建议。班固是一位具有全面才华的学者,也是一位丰产的作家。“固所著《典引》《宾戏》《应讥》、诗、赋、铭、诔、颂、书、文、记、论、议、六言,在者凡四十一篇。”(《后汉书》卷四○下《班固传》)据明代学者张溥辑《班兰台集》,班固《汉书》以外各种文体的作品41篇中,“铭”有3篇,列于最先的就是《封燕然山铭》。 宣示军事成功,带有“昭铭”“大汉”“圣德”的这篇文字,是班固文化生命的亮点。《后汉书》卷四〇下《班固传》记载,窦宪出征匈奴时,以班固为中护军,“与参议”军事决策。《燕然山铭》所记述“玄甲耀日,朱旗绛天”,“征荒裔”,“剿凶虐”,“四校横徂,星流彗扫,萧条万里,野无遗寇”的战争实践,班固曾经亲身参加。后来北匈奴单于“遣使款居延塞,欲修呼韩邪故事,朝见天子,请大使”,窦宪又建议派遣班固以“行中郎将事”身份,率领数百骑兵与北匈奴使者出居延塞迎接北匈奴单于。班固抵达私渠海,得知北匈奴内乱,于是回到汉地。班固能够出入北边,稳健处理情势复杂的民族事务与外交事务,与他曾经随窦宪北上,“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的实战体验有直接的关系。宋人彭汝砺《送颕叔帅临洮》诗写道:“昔夸禁中得颇、牧,今见南阳称召、杜。前席宣室疑已暮,勒功燕然无可慕。”“勒功燕然”者,与留下“前席宣室”故事的贾谊形成对应关系。而班固当然与窦宪不同,他身为军事“参议”,而对大局又有贾谊般的思考,其文武兼备的能力,一如彭诗所述的“颇、牧”与“召、杜”的结合。 窦宪“既平匈奴,威名大盛”,有心网罗私人势力,于是班固“置幕府,以典文章”(《后汉书》卷二三《窦宪传》)。后来窦宪受到惩处,班固“先坐免官”,又因“诸子多不遵法度”被捕入狱,最终死在狱中。班固的政治命运和窦宪捆绑在一起,这种亲密依附关系最典型最极端的标志,或许就是在燕然山窦宪“令班固作铭”。唐杨夔《送张相公出征》:“愿将班固笔,书颂勒燕然。”宋陆游《塞上》:“不应幕府无班固,早晚燕然刻颂诗。”明贝琼《李将军歌》:“定知班固文章在,为勒燕然示不磨。”尽管班固人生归于悲剧结局,但后世人们心目中勒功燕然这样的“班固文章”,千百年并未磨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