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文先生喜欢喝茶,我是早知道的。 有些人,有些事,虽不必天天时时去叨扰打探,最初的印象,也会时时记得,永远记得。跟李国文先生相识近四十年了,没有过朝夕相处的稔熟,也少有过贴身就教的亲历,无非上世纪70年代末一次偶遇,轻轻淡淡聊过那么几句,转眼便是一生。尽管先生也说:“人言,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和世杰,可以说是淡如空气。”只是,那“空气”也时不时会荡漾一下,起一阵小小的风,瞬时吹皱心湖。 暮春四月的那个下午,我突然想跟国文先生通个电话——当然是有点小事,更因十来年没见,有些想念了。拨的是刚知道不久的手机号——先生不仅有手机,还有微信。想起在上世纪90年代初,先生是京城不多的几位率先“换笔”、尝试用电脑写作的老作家。 我先用微信给先生传了几张照片——春日里,澜沧江边的一座茶山,云雾袅袅如同仙境,那番景致,配得上明人屠隆所谓“芳春景,大人”“首夏时,尤堪赏”之语。国文先生虽已80多岁,反应之敏捷仍叫我吃惊,图片刚传过去便回复:“大美云南,美在云上。北京很好,好在多霾。”先生还是那么豁达开朗,风趣诙谐,宽厚的笑容似乎近在眼前。 电话拨通,我说刚从一座叫昔归的茶山回来,喝过几盅那里的普洱,觉着还好,就顺便给先生寄了点去。他说,昔归,这名字好。又说,十多年前你就给我带过茶。先生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无论“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琴棋书画诗酒茶”,都离不开茶,饮茶送茶,便是既俗亦雅之事。唐人李郢《酬友人春暮寄枳花茶》一诗,说的正是此意。早年,我给国文先生捎过些云南的大叶绿茶,如先生所说,那茶颇有些南方烟熏火燎的味道。云南刚刚时兴普洱茶时,恰好有机会到北京,也捎去过一块茶砖。那款茶砖是个爱茶的朋友代我谋的,个头不大,模样也不起眼,用粗硬笋壳包着,外面马马虎虎捆着两道细铁丝,像极了一种郑重的敷衍。 此时,国文先生在电话那头说,茶倒是好东西,人,年轻时是做加法,到了这个年龄,就要开始做减法了,茶大概是人一生中最后的一个朋友。听先生这么一说,自然想起他的许多关于茶与喝茶的文字来。在《文夫与茶》一文中,说到陆文夫,先生写道:“那年在宜兴,我记得,他既抽烟,又吃酒,还饮茶,样样都来得的。近两年,他到北京,我发现,他烟似乎压根不抽了,酒大概吃得很少了,只有饮茶如故。”由此,国文先生便有了许多感悟:“……渐渐地就兴味薄了,情致淡了,追求少了,欲望低了,这是一个迟早会出现的状态。慢慢地,好像也是势所必然的趋向,喜好的东西不再那么热衷了,渴望的东西不再那么急需了,放不下的东西也不那么十分在意了,包括生活习惯,包括饮食胃口,也不那么坚持必须如何如何地,有也可,无也可地将就了。我发现,到了七老八十这样年纪的人,只剩下茶,为最后一个知己。” 是啊,国文先生说的是茶,无疑也是人的一生,在经历了种种大起大落的磨炼,尝过了种种或酸或甜的世味后,最后能追索的,无非一缕澹泊的回甘。正如先生所说:“因此,以茶代酒,永远不会胡说八道。以茗佐餐,必然会是斯文客气。这世界上只有喝茶人最潇洒,最从容,不斗气,不好胜,我们听说过喝啤酒的冠军,喝白酒的英雄,但饮茶者才不屑去创造这些纪录呢!有一份与他人无干,只有自己领受的快乐,就足矣足矣了。咖啡太强劲,可可太甜腻,饮料中防腐剂太多,汽水类含有化学物质,唯独茶,来自本国土地的饮品,有着非舶来货所能相比的得天独厚之处。清心明目,醒脑提神,多饮无害,常饮有益,尤其茶的那一种冲淡清逸,平和凝重,味纯色雅,沁人心脾的品格,多多少少含有一点做人的道理在内。”而我从寄去的那款茶里品味到的,正是那样一种茶味。如此,料想先生也会喜欢那款茶吧? 收到茶后,先生用微信告诉我,茶收到,请放心。我说好的,您尝尝,看看茶味如何。先生回信说:包装极古朴,不舍得打开,先欣赏几天外观,再品茶味。 我一想,是啊,刚寄去的这款茶,也是用笋壳包着的。而国文先生所言,也让我想到,就像友情一样,那款普洱生茶放上些日子,味道笃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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