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马厩里已经传出勤快工作的声音。一个包着暗红头巾的女人,正用耙子费劲地清扫马粪,她背后的男人则愉快吹着口哨,提着马的饲料,准备喂马。 从男人古铜色的肌肤,可以想见他平常所做的,大多是在太阳底下奔忙的粗活。如果说这喂马的男人是国王,而扫马粪的女人是王后,肯定没有人会相信,但这是真的。 他们会沦为在马厩工作的奴隶,不是因为战败成为敌国俘虏,而是因为名为「无私」的国王,曾通告国人,他愿意如他的名字,任何人需要他的帮助,他都愿意无私的将自己完全布施出来。结果一个帮他驾马的车夫,有天突然在停车时,回过头问他:「如果要你和我对调身份,你也愿意吗?」 这个名叫张望的年轻车夫,说话时的勇敢眼神让国王印象非常深刻,就像是一群对他膜拜的臣民中,突然有个孩子直起身子问说:「为什么你可以坐着,而我们要跪着?」 乐于助人的国王,经常爽快答应邻国类似赈灾济贫的种种请托,但是还没有人敢针对国王本身,提出这种大胆无理的要求,可是国王毫不迟疑的就点头答应张望的要求,并和他直接在车厢内换穿衣服。 换过衣服后,国王请求能先让他和王后做最后的话别,再去交接工作,刚当上国王的年轻车夫张望,很痛快的便回报这小小要求。 坐在寝宫里的王后,正在神伤晚宴该穿乳白色或是宝石蓝的晚礼服,当她看到国王一身的马夫穿著,还以为今晚的国宴改为时鲜流行的化装舞会,便当国王自愿做马夫的事,认为只是个玩笑。 当王后知道不是玩笑而是事实,便也毅然决然地说:「如果你一定要做驾车的下人,那我就随你做婢女。」因为她清楚国王向来信守承诺,言出必行。 而在国王和王后离开不久,被通知进宫的张望太太金叶一进寝宫,马上就先冲到王后衣柜前,脱掉发着汗酸味的旧衣服,开始一件件试穿礼服,并且开心的将梳妆台上所有的首饰,通通穿戴在身上,兴奋得连睡觉都舍不得脱掉。 生平第一次睡在马房旁的王后,闻着杂混在空气中的马粪臭味与墙壁霉味,整晚翻来覆去无法阖眼,倒是国王依然睡得鼾声作响。 第二天,初次成为王后的金叶醒来,用力拉扯自己穿著的紫藕色薄纱睡衣,以确定不是在作梦。但是不安感仍旧挥之不去,所以索性摇醒身旁的张望说:「我觉得不太安心。」 睡意未醒的张望呵欠着说:「怎么,你觉得抢走国王和皇后的地位良心不安,想还给他们吗?」 金叶看张望一脸敷衍的样子,便用力抽走盖在他身上的棉被说:「当然不是!我是担心国王会不会突然反悔呀?」 「那你的意思是?」张望打了个冷颤。 「这些都是我的东西,谁也别想夺走。」金叶满意地摸着手腕上的玉镯、金环说。 天还未亮,国王和王后就被催促着起床,要他们赶快去喂马与打扫马房。从没有扫过地的国王,一到马厩便很兴奋的拿起扫把,一边哼歌,一边将扫把当做舞伴,非常愉快地练习扫地。 平常手里拿的不是美食,便是画笔的王后,握起扫把的样子,倒像是抱着根石柱发呆,她全然不知道要如何挥动扫把。国王见状便从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和扫把说:「你就把扫把当做是画笔,在地上画幅画送我吧!」 两个人正在如孩子玩新玩具般练习扫地时,门外突然传入斥喝声:「你们两个还笑得出来,马上就要被卖进奴隶市场!」 在他们还没有会过意来时,两人已经被手铐脚炼绑在人声鼎沸的奴隶市场,像是窝在铁笼里等待被杀的鸡鸭。平常受到万人瞻仰的王后,现在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因为许多买主毫不客气的直接对她品头论足。国王则不时被人抬手抬脚,甚至被粗鲁的拨开嘴巴看牙齿,以检查身体健康情况。 国王悄悄环顾四周,许多同样等着拍卖的蓬头垢面奴隶,沉默得像是浮在水面的无人木船,任由水流冲激、摆布。国王和王后也像木船,等待着船长登船、上岸。 两人原本以为一旦被卖,从此就分隔两地,无法再相会,幸好一位老管家同时看中他们两个。老管家将国王和王后安置在马厩旁的工寮后,脚步声便消失在长廊尽头。 国王闻到马厩的马粪臭味,因为感觉亲切,而像回家般满足的笑了。心力憔悴的王后则忍不住心中的委屈,终于放声哭泣。 「这世界还有公理吗?你把所有的东西都送给了那个陌生人,结果他却这样回报你?」王后边哭边气愤的说。 「送东西给别人,本来就不应该期待回报。既然已经送出去,就与我们没有关系。」国王安慰着王后。 「快别哭了,能够布施的人,是天下最快乐富有的人。」国王微笑着说。 「我们两个已经一无所有,只有痛苦哪来快乐?」王后激动得泣不成声。 「因为你还没有将心也布施出去,认为自己随时都还可能回到王宫,所以就只能活在痛苦的回忆中。」国王的眼睛在黯淡的工寮里,焕发着油灯般的明亮光芒。 「你何不试着放下过去,让我们一起看看我们现在可以怎样重新生活?」国王牵起王后的手,两人开始动手整理起长久蒙灰的房间。 这一晚,王后虽然是睡在麦杆铺就的硬木板床上,她却彷佛是和国王一起拉手躺在草地上,吹着凉风欣赏满天星星,睡得非常香甜。 睡在寝宫的金叶,虽然盖的是高级的丝绒被,但是自从进宫后,却常常紧张失眠,因为她害怕眼前的一切,会像滚动在花瓣上的露珠,一不小心就滑落、破碎。 她虽然不担心已被卖掉的国王和王后,却很害怕张望变心,会另立其它美女为后,所以遣走王宫所有的婢女。另外,皇家贵族日常的音乐、艺术、娱乐,她一点也瞧不出有什么吸引人处,所以宁可一个人整天待在寝宫里,独自玩着化妆再卸妆的游戏。 张望看到太太失去往昔卖力工作的活力,神情愈来愈没精打采,便问说:「一切不都如你所想吗?为什么你得到这么多生活享受,却不快乐呢?」 「我也觉得很奇怪,一般人都说拥有的越多越好,可是我觉得好象什么东西都不是自己的,害怕会像水一样随时可能会蒸发掉。」 「没错,我们现在所有的一切,本来就都不是我们的。」张望彷佛自言自语的说。 两人在一番深谈后,金叶终于像睡回她那张熟悉旧床般,安心的睡着。 这天,国王和王后则照常在寒冷的清晨三、四点起床打扫马厩,他们熟练的动作好象已在此工作多年,不过,他们离开王宫也确实已有一年不算短的时间。 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悄悄的走进马厩,当国王从马槽转过身看他时,这人开口就说:「你对于交换身份的承诺,有没有后悔过?」 「你是……?」国王知道对方就是和他换装的年轻车夫,但是他并没有问过对方的名字,所以说不出来。 脱掉斗篷黑帽后,张望对国王说:「我不相信这世间会有无私的人,所以冒着可能被你杀头的危险,想要故意试试你。没想到,你真的是个能布施的人,能够将自己完全布施出来,到再苦的地方都无怨言,你是怎么做到的?」 国王微笑着说:「一个人会觉得苦,是因为处处都只想到自己,如果能够将自己布施出来,谁还会觉得自己苦呢?」 张望看着国王因日晒而变得黧黑的脸,以及一身破旧发臭的衣服,感觉国王像是一间古旧破庙里的佛像,虽然供桌与墙壁皆蒙尘,没有香火供养,但是慈悲的眼神,却仍旧俯视着众生。 红着眼的张望,感动得跪倒在地忏悔说:「对不起,因为我的任性试探,让您和王后沦为下人,蒙受到如此大的委屈。」 国王亲切的牵起张望的手,握住国王磨粗的手,张望更是惭愧得止不住眼泪:「有什么我可以为您做的吗?」 「一起洗马吧!」国王说着就把地上的水桶交给张望。 马厩外的晨曦,斜斜的从门口射入,融化了空气中的寒意,融化了屋檐下结冰的霜,不分角落的普洒温暖。 阳光一到,寒意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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