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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宜昌树脂厂工人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互联网 佚名 参加讨论

    我反复地读着李谦的来信(1979 年 1 月 20 日《中国青年报》刊发了此文),回想着历代及“四人帮”时期的文字狱事实,脑子里涌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及一个大大的惊叹号。没有考虑肚子饿去食堂吃饭,便去找主任王石汇报。他立即叫我去找几本来研究一下。 
    我连续两天东打电话西去借,都没有。那时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还没有召开,连沉冤 20 年的“右派”都还未给平反,人们大都心有余悸,家里是不会收着手抄本的。可巧,我邻居家的女儿从北大荒回来了,这是位热情有胆略的姑娘,她说她箱子里有一本,是在北大荒插队时抄来的。我连夜看完它之后,又通过熟人从东城区公安局等处借来了三本、四本对着看。版本不同,内容大同小异,正如李谦信中所说,这是一本热爱祖国、热爱科学事业的好书。我不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更不明白晕头晕脑的‘文化大革命”,怎么连爱祖国和爱科学也给搞得混沌不清了! 
    为了查明作者是谁和禁此书的原因,我带介绍信去有关的部门调查。去时,我想得很简单,快去快回,查明此事的来龙去脉半天时间足够了。谁知进了一座大院,楼上楼下敲门,后来又在几处办公室里外往返折腾,直至下午 3 点多,前后找了许多位同志和领导,都不接待,都说不是他们干的。凭着编辑记者的敏感,在他们互相推拖的空隙间,我发觉此案情况复杂……于是,这也更加坚定了我直索至底的决心。快到下午下班时,终于找到了被认为可能熟悉情况的一位王同志。他很认真地回忆起来: 
    1974 年 10 月,北京日报编印的内部参考情况上,反映了《归来》(即《第二次握手》)在一些单位群众中传抄阅读的情况。10 月 12 日,姚文元看到这期情况后,立即批示:“请找一本给我,并查一下作者在哪里?”10 月 14 日下午,姚文元又打电话给北京日报说:“你们的情况反映一本坏书《第二次握手》,今天把书送来了。我翻了一下,这是一本很坏的东西,实际上是搞修正主义,反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它写了一个科学家集团,如郭老、吴有训,写了许多人。如果不熟悉情况,不可能写出来。还写了外国的关系,如写了吴健雄。不是一般的坏书,也决不是工人能搞出来的。要查一下,作者是谁,怎么搞出来的?必要时可请公安部门帮助查。” 
    王同志还介绍:继姚文元批示之后,另一个新闻单位的内参也反映了这本书在一些群众中的流传情况。内参上说:“这本书的中心思想是宣扬资产阶级恋爱观——爱情至上,鼓吹资本主义国家科学先进,散布崇洋媚外的洋奴思想,鼓吹个人奋斗、成名成家的资产阶级白专道路。它欺骗性很大,流霉甚广……” 
    “天呐!”我忍不住地惊呼着,我被王同志的一通情况介绍压得透不过气了,更为作者的命运担心。“作者查到了吗?不会被那个吧?”我迫不急待地问着,却又不愿把话问明,生怕听到作者“畏罪自杀”之类的词儿。 
    王同志的回答是作者死没死不知道,他是湖南人。 
    “怎么查到这个人的?” 
    王同志想了一会对我说:有关部门“根据姚文元的指示,立即成立专案小组,查到了作者叫张扬,是湖南浏阳中岳公社的知青。是别人赴湖南办案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我根本不去注意他站起要走的态度,只是仍旧坐着,凭着一张口干舌燥的嘴问他个没完,并向他介绍这本手抄本的内容,说它的主题和不是坏书的理由……气氛慢慢缓和了,终于,他找出了公函:“遵照姚文元同志批示,我们对反动小说《第二次握手》作者进行了查我。现已查明,这本反动小说是你省浏阳的一个插队知识青年张扬所写。现将情况函告你局,考虑处理。” 
    为查清情况,我决定去湖南,在报纸复刊前,我曾在中国青年出版社文学编辑室工作过 3 年,对它的感情根深,于是,便将发现和调查《第二次握手》的消息告诉了王维玲同志。王维玲想派编辑邝夏渝与我一块去湖南。我与小邝在一起工作过,她文静而年轻,我欣然同意了。 
    到长沙后,迅速去有关部门了解情况,听说本来决定处决张扬,因“四人帮”被粉碎而拖下来了。 
    当时,我的心怦怦跳,直为这“拖下来了”庆幸。 
    “人呢?”我问。 
    “在押。” 
    “我们可以见他吗?” 
    当年的我毕竟没经验,不懂办案的事,也很少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以为只要向他们讲明这本《第二次握手》不是坏书,作者是受“四人帮”的迫害,就能够平反,就应该放他出狱…… 
    想不到情况糟透了。接待人几乎也把我们看成了坏人,敌对的目光、严厉的口气。他翻过来调过去的看我们介绍信和工作证,他瞟了我一眼,说: “你们说这本小说爱国也好,歌颂周恩来也好,可是,它是反党的,我们共产党员有共产党员的立场。” 
    就这样调查了两天,毫无结果。得到的是,我们所住的招待所赶我们了,两天搬三次家,最后一次不得不搬进 30 多人一屋的省工会信访接待室的招待所。真是神了,30 多个老幼皆有的女人挤在一起,听他们聊起来干什么的都有。房间里连只洗脸盆也没有,就更不提其他条件了,半夜里我听见有人在我床前撒尿,那臭味令人无法忍受。早晨起来,我好容易在厕所里发现了个似滴水又不滴水的水龙头湿了湿毛巾,算是洗脸了。 
    我是个急暴性子,我坚信这是有关方面故意刁难我们,以为我们是娇小姐,这样一来可以逼我们早点回北京。好就好在省法院的一位审判员很同情我们,我们得知张扬的档案在法院,向他调查情况时,他很客观地介绍了情况,并暗示这个案子是翻不了的,原因嘛?不能说。 
    几经周折,省法院同意我们查阅张扬案卷,但不准抄录,不准带出档案室。每天早晨,我们用湿毛巾擦面后,便带着两只大饼或是面包进档案至,直到晚上下班时法院来锁门才离开。当然,这“优待”的条件还是法院那位正直善良的老审判员给的。 
    张扬的全部案卷分主、副两种版本,各为 13 部,叠在桌子上,各有二尺厚。10 天时间我们翻完了两个二尺厚的案卷。得知:张扬有个名叫周昌龄的舅舅,是北京药物研究所的副研究员。1963 年,年仅 19 岁的张扬,在舅舅家认识了一些科学家,听到一些从海外归来的科学家故事(如吴有训、钱学森等),使他很受感动,回长沙后将这些听来的故事编成了一篇名为《浪花》的小说。1964 年,他又将仅为五千字的《浪花》改写为《香山叶正红》;1967 年他将它改为电影剧本;1969 年至 1973 年插队时,他又借劳动之余修改成小说稿,改名为《归来》,意思是指书中女主人公丁洁琼从海外归来而言。 
    那么,办案人员又是怎样从 8 亿(当时中国人口号称 8 亿)中国人中查出张扬的呢?我们看了预审主卷—P50 之后,才清楚它的来龙去脉:1974 年 10 月,北京市北新桥派出所在查户口时,发现了有人在传看一本手抄的东西,后来收缴了它。送往区、市局后不久,北京日报将它写成内部情况上送姚文元。接姚文元批示后,所组织的专案组先找北新桥那几位传看者,经过层层揭发,追查了廿多人次,直追查到北京钢铁学院的一名学生头上。那学生是湖南人,他交代书是从衡明化工厂工人徐源手里抄来的,原名叫《归来》。在传抄中将《归来》改名为《第二次握手》的是首钢一位工人。专案组去湖南后,先审查徐源,又几经周折,最后查明作者叫张扬,是浏阳中岳公社的插队知青。1975 年 1 月 7 日,张扬被拘留…… 
    预审记录很多。一开头是这样的: 
    “你知道为什么拘留你?” 
    “不知道,也许是我写了小说《归来》吧?” 
    “利用小说进行反党活动,是一大发明嘛!”预审员首先引用了领袖的话。而办案的主导思想也是按此将张扬打成反革命的。《第二次握手》中的艺术人物也都被——封上了种种与作者反革命有联系的头衔,比如:女主人公丁洁琼是“叛徒”;男主人公苏冠兰是“特务”;科学院党委书记是“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天文学家苏凤麒是“反动学术权威”、“洋奴”;神父查尔斯是“帝国主义分子”等等。 
    主卷里有长沙师范学院 200 名工农兵学员被蛊惑对张扬进行斗争的大批判稿;也有中岳公社贫下中农被蒙骗举手通过要求枪决张扬的决定…… 
    上面的材料足够判罪了,于 1975 年 9 月 22 日将张扬逮捕,并以长沙市公安局的名义向上起诉。起诉书中,列张扬主罪第一条是:“多次书写反动小说《归来》。这本小说的要害是要资本主义‘归来’,为反革命复辟制造舆论,为刘少奇、林彪翻案,反对文化大革命,捧出地主、资产阶级和一切牛鬼蛇神的亡灵,为刘少奇、周扬文艺黑线招魂,美化资本主义制度,主人公是些叛徒、特务、反动学阀、洋奴买办、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地主阶级的少爷小姐。”其他几条则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疯狂进行阶级报复,顽固不化,不认罪服法,实属不堪改造的死硬分子……” 
    “起诉书”一再强调张扬是“罪大恶极”,要“严惩”。 
    张扬被关在死刑犯牢里。是因为“四人帮”被粉碎前未来得及处理,还是张扬命不该死?直到 1977 年 8 月 8 日,法院的老审判员琢磨张扬“主罪” 时,他认为“根据当前形势,估计‘判二十年即可’。内定的‘要杀’,办不到了。”下面是我抄录的卷中 1977 年 8 月 10 日下午刑庭讨论的记录:     “△起诉书内容涉及张春桥,因此要公安部门重新改判。” 
    “△写小说,是反动的,毛主席有过指示,可以判个无期徒刑。” 
    “△这个案子当时要杀,是不是因为案件到了姚文元那里……我看超不过十年徒刑。” 
    “△怎么定刑?” 
    “△十年徒刑算了,我听了半天也未听出什么来。” 
    “△主罪是写小说。我的意见这个案子不要急于处理。” 
    “△有的人劲头很大,要杀。我的意见不要急(于)判决,判决也不好下,判了被动。” 
    “△姚文元下批示,不一定是要杀他,也许是物色黑笔杆……向中央领导小组汇报,能判几年就判几年,投入劳改算了。” 
    时间又过去了 4 个月,1977 年 12 月 7 日上午,刑庭向法院党委汇报的摘录是: 
    “△这个案子难说,看看说他反动的有几条。” 
    “△对于反动文人如何判,这是个新问题。捕时,经过了省委,非同小可……看来过去未判,搞对了。”
    结论是:把情况整理一下,向省政法领导小组汇报再定。” 
    那时,我从来不去关心被组织部门视如命根子的绿色铁皮柜里的档案,更不去研究那些玩艺儿与人的命运的重大关系。对张扬的案卷,我自己共摘录了两本稿纸。 
    看了大量案卷之后,对张扬的情况心里有了底。为防不测,我们得去张扬插队的中岳公社调查,因为案卷里装有某些贫下中农要求“严惩”和“枪决”张扬的材料和手指头印。小雨夹雪的长沙太冷,身体单薄的邝夏渝冻病了。我请她立即回京治病,她却要和我同去中岳公社。我们俩最后达成协议:她留在长沙服药等待,我独去中岳公社。 
    登上去浏阳的长途汽车,由浏阳再转长途,然后步行 20 多里山沟泥巴路,我终于到了张扬插队的山沟沟里。原来,那里的贫下中农很少有文化,由他们出面证明张扬“有罪”的材料都是上边来的人代写的。 
    “他们说张扬写了一本反动书,是反毛主席的。谁反毛主席,我们就打倒谁嘛!”他们说。 
    “张扬毒死了你家的大肥猪么?”我问一位社员,是他在一份证明张扬毒死贫下中农大肥猪的证明上压了指头印。 
    “没哩!我家是死过猪娃,是自己瘟死的。” 
    “张扬打过汤世和么?你说说当时的经过?”我向一位证明张扬有人命案的公社干部调查。在张扬的主罪案卷里有他证明 1967 年夏天公社保卫干部汤世和被张扬打死的材料。可在副本里又见 1968 年汤世和因肝硬化病死在长沙第一医院的死亡通知书。 
    “张扬从没见过汤世和,更没打过他,老汤是得肝炎死的。”他大约一时忘记了几年前抓张扬时,他所编造的那个荒唐故事了。 
    “那你怎么证明张扬打死汤世和一事呢?”我问。 
    “当时省里派来的人说张扬的罪行很大,已经决定杀了。对要杀的犯人说重点没啥。” 
    ………… 
    三天的中岳公社调查,我走访了几十个与张扬接触过的人。憨厚的山里人没有一个说张扬是调皮捣蛋的坏青年,就更谈不上什么反革命了。有的人还说:“顾同志,你早几年来就好了,早来了,那个聪明的娃子就不会死了……” 
    多好的山里人呵!善良而愚昧。然而,“四人帮”及其某些人正是利用他们的愚昧来施展法西斯专政的淫威的。 
    从中岳公社回到长沙,我对张扬能平反的信心更足了。我们再次去找某办案人员。 
    “你们算什么记者?是在为反革命说话!”他严厉地训斥我们。 
    “张扬一案搞错了,应该纠正。” 
    “纠正?是你们说了算?还是我们说了算!” 
    为了解决问题,我们仍是态度友好地说服着他,天真地认为我们的态度能感动“上帝”。可是他却错认为我们惧怕他的淫威,又拍桌子又瞪眼: 
    “你知道嘛?你在替谁说话?” 
    “凭着姚文元的批示,你们错抓了一位青年,我们只是要求你们放了他。” 
    “不要抓着姚文元为稻草,你知道这个案子是谁批准的?”
    “谁批的?”我心中一怔,从卷中我知道,逮捕张扬是经过当时的湖南省委书记、后任党中央主席的华国锋同志批准的。 
    “只要是冤案,谁批错了的都应该平反。” 
    “这是华主席批示过的案件。”办案人得意地瞟我一眼,那寒气逼人的架势足可以把你击倒。 
    “华主席批的又怎么样?就是毛主席批的,是冤枉也得平反。”我态度又一次强硬起来。 
    在毫无结果地回招待所的路上,我给报社打了电话,汇报了调查情况。王石在电话里表扬我做得对,叫我不要怕阻力,并鼓励我继续摸清其他方面的态度,向省委汇报……离开报社半个多月了,我关心着报社里火热的工作,更想得到组织上的支持和力量。听了王石的话,我很高兴,便大声地对着话筒:“请领导放心,我决不怕阻力。是的,这个案子一定要平反……” 
    第二天,我们又去有关部门找办案人。 
    “昨天都谈完了,即使《第二次握手》不是反动的,张扬是经华主席批过的,他也是反革命。” 
    “张扬不是反革命,我们一定要替他平反。” 
    “昨天,你给谁打电话?” 
    “这你们管不着,电话是打给我们领导的。” 
    “他叫什么名字?” 
    “无可奉告。” 
    “哪些领导领导青年报?胡耀邦还管你们?” 
    “那当然了。”我的语气是得意的。 
    “胡耀邦管你们?你认识他?”办案人紧紧追问。 
    这时,我用调侃的语气说:“那当然,他不仅管我们,我们跟他还很熟呢!在干校劳动 5 年,天天在一块儿。” 
    “昨天电话是打给他的?还是让别人向他转告?” 
    我心里又得意又慌,得意的是他心里也怕,怕把事捅到耀邦同志那里。那时耀邦同志是中组部部长,正在着手为许多冤假错案的平反做准备。听到胡耀邦的名字,会让他心虚哩!而心慌的是一个小小记者出差哪与耀邦同志有星点关系!现在信口开河地将自己与耀邦扯在一块,是不是狐假虎威?但是不论怎么说,他们害怕胡耀邦。 
    “我说过了,无可奉告。今天来,一是我们要见见张扬,向他了解一下写《第二次握手》的构思和经过;二是请你们转告省委有关领导,我们要向他们汇报这个案子。” 
    “这是你们个人意见,还是你们领导意见?” 
    我与邝夏渝同时哈哈笑了起来,几乎是同声地说:“是领导又怎么样?是我们自己又怎么样?北京的领导完全同意为张扬平反。” 
    又是半天舌战。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办案负责人答应将我们的意见向上级汇报。 
    想不到打给报社的电话竟引起了他们如此关注和警惕。我们回招待所的路上欢愉不已,不知是发现了某些人的某种惊恐心理,还是觉得给北京挂电话会对解决案情有利。我与邝夏渝一叽咕,又挂电话给王石。同样,我们又得到了支持。 
    要过元旦了,我与邝夏渝都想到了爱人与孩子。她爱人在广州部队,北京家里只有两个小孩子在家;我呢,赶紧给爱人发信,让他节日期间把儿子从幼儿园接回家。那时,我们都没带收音机,在这里也没借过报纸看,一进邮局先买报纸。让我们欢跳若狂的是:党中央正在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报道会上决定给彭德怀同志平反昭雪的消息……我们俩一齐跳着,流着泪,为冤死的彭元帅流泪!为张扬一案找到了平反依据而激动!那天,长沙下雪加雨,我们俩的皮鞋全踩湿了,脚冻得如同猫咬似的,身上也冷得不行。但我们全忘记了,又一口气跑去找那位办案负责人。没曾想到看过报纸的办案人,不仅坚持原来态度,还声明对报纸上江华同志的《严明法纪、纠正冤案错案》文章不理解,对为彭德怀平反也不理解。 
    我们两个毕竟是人生地不熟,在找不到更好办法的时候,只好又去法院找老审判员。他帮我们出主意说:“我可以向院长请示提审张扬,提问时,你们参加旁听,这不就见到张扬了嘛?” 
    这主意很好。可是院长经过向上请示后,只同意我们旁听,不准我们发言,更不准提问题。 
    我与邝夏渝都不太同意这决定,觉得这种不明身份哑巴般地坐着有点辱屈人格与报社,然而别无他法,也只好如此了。 
    我、邝夏渝与老审判员坐在法官位置上,看着张扬从门口慢慢走来。他站到“犯人”位置上,骨瘦如柴,不停地干咳,不知是冷还是什么原因(他上衣很薄,下身只穿一条单裤)讲话时声音抖得厉害。 
    我向邝夏渝点点头,两个人同时将印有“北京”字样的手提包放在了显眼的案台上。让“北京”冲着他。 
    他一直不抬头,用湖南话回答着问题。 
    “张扬,请你讲北京话好吗?”我有点忍不住了。老审判员与张扬都同时一怔。显然,我违反了事先规定的约法三章。张扬也将冷冷的目光投了过来。     我按了按手提包上的字,用大姐姐般的温情冲张扬笑笑。他很惊奇,愣愣地看着我。 
    “张扬,在小说里为什么要歌颂我们敬爱的周总理?”我的声音里带着友好的感情。 
    突然,他的眼睛由愣转亮,滔滔不绝地讲了小说构思与热爱周总理等。那表情又是激动又是委屈。 
    审判变成了交谈,审判堂上气氛温和起来。老审判员着急又不着急,他并没有阻止我们,也没有丝毫维护他上司规定的意思。     该查的都查清了,湖南的态度并未改变。我又给主任王石打电话。他同意我们去找湖南省委主要领导汇报这一案件,并提出平反。 
    我们一天几次找省委,里面终于来电话,说省委管政法的书记可以见我们。 
    我们俩用平常向报社领导汇报工作时的那种谦和的语气,诚恳的表情,有理有据地做了详细汇报,希望省委能支持我们工作,对张扬一案给予复审、平反。想不到这位领导竟说:“你们青年报是青年团办的,怎么管到我们省委头上来了?”气氛很僵。秘书过来动,说是天晚了,明天再谈。 
    我想到进省委大院之艰难,只怕明天这位领导不会见我们了,便说:“如果你们对此案平反有疑虑,请你请示华主席。可以把我们的意见反映上去。”     一时,对话无法进行。还是秘书机敏说礼堂放电影了,问我们要不要去看。 
    书记也口气平缓地说:“先看电影。”他打了个邀请我们的手势。 
    记得那是部朝鲜片子,什么故事,全没有记住,心里只琢磨散场后的对话内容。散电影后,我们又回到了原来谈话的会议室。时间已很晚了,我说:     “明天是元旦了,我们回去要把《第二次握手》及作者的冤情向领导汇报。我们希望放张扬出狱。如果不放,我们除发内参外,还可能在《中国青年报》上刊登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是歌颂周总理的好书,而作者张扬至今仍被关押得不到平反的消息。书记表示考虑我们的意见。 
    元旦那天,我从北京机场回家以后,便将所有情况及所摘的取证材料向主任王石作了汇报。随后,我立即写为《第二次握手》平反的稿件。1979 年的元月 18 日下午,长沙特别监狱(关死刑犯人)的铁门终于打开了,骨瘦加柴的张扬从那里缓缓走了出来。同时,报社接到了湖南省委打来已经释放张扬的长途电话。元月 20 日的《中国青年报》一版刊出了为《第二次握手》平反的消息。元月 23 日,当出版社另一名编辑李硕儒接张扬来北京,我与小邝到火车站接他时,三双手是握在一起的……他的手滚烫,一量体温摄氏 40.5 度。原来,几年的监狱生活把他的身体给搞垮了,严重的胸膜炎正在威胁着他的生命。当时,报社为他平反,出版社要为他出书。接他到北京来,是让他尽快修改《第二次握手》的书稿。现在,首要的是使他恢复健康。于是,很快把他送进了结核病院。医生从他胸腔里抽出四盐水瓶的血水脓水后,他铁青的脸才慢慢有了活色。然而,病情垂危的张扬住在医院里,湖南方面虽然放他出狱,可并没有给他在政治上平反和安排工作。他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月薪也只有几十元,在经济上,她对张扬几乎拿不出分文。为了抢救张扬,报社领导与中国青年出版社领导双方商定替张扬交付住院费用。邝夏渝、李硕儒和我几乎是每天轮流去医院护理张扬,给他带点吃的,再讲些现实生活的大事及中央精神(因他在狱中关了 4 年多,对外界情况不了解)。记得,当我从书包里掏出家里仅有一两左右的香油时,他拉着我的手哭了。后来提到这件事时,张扬仍很激动。     过了一段时间,张扬的病情稳定并开始好转,《中国青年报》上再次发表了《要有胆有识保护好作品》的调查报告。然而,湖南有关方面仍有一些同志坚持极左的一套。看了报上有关张扬平反过程文章后,有人向耀邦同志写了《中国青年报记者把反革命分子张扬捧上了天想干什么?》的告状信。耀邦同志立即在这封信上批示:“转中国青年报同志阅酌——胡耀邦,5 月 17 日。”耀邦同志对报社的信任使我们很高兴,我们继续为《第二次握手》的平反作宣传。然而,又有人将那封告状信送到叶剑英、李先念、邓颖超等同志手里,耀邦同志那里又收到了第二份。告状信约有八千字,信中把《第二次握手》撇在一旁,只字不提,却在其他方面,把作者张扬打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现行反革命,同时声声讨伐记者丧失立场为反革命说话等等。这时,团中央除收到湖南省发来的告状信外,给叶剑英、李先念、邓颖超等的信也转到那里。团中央书记处过问此事,中宣部也派人来报社。问题又变得麻烦了。命运才有转机的张扬一下子又危在旦夕。中宣部的信是这样写的:中国青年报编辑部:     公安部转给胡耀邦同志一封湖南省公安局四同志的来信。耀邦同志批示,让我们“同《中国青年报》共同研究一下这个问题。”现将此信转给你们,请你们核对信中反映的情况,准备意见后,争取本周来我部共同研究一下。 
    鉴于青年出版社已决定出版《第二次握手》、北影也决定改拍成故事片,请你们向青年出版杜和北影打个招呼,先不忙于出书和拍电影,待讨论后再定。                            
          此致     敬礼                       
                            中宣部        
                         1979 年 5 月 29 日 
    这时凭我直觉,报社有些人严肃起来了,他们可能担心平时傻里傻气的 “小顾”会不会在湖南调查中有失误。为准备去中宣部的发言,王石连夜翻阅我所摘录的张扬案卷材料。我和邝夏渝陪着报社与出版社的领导,向中宣部领导及新闻局整整汇报与讨论了一天,终于驳回了湖南的诬告信。随后,报社决定连载《第二次握手》。由我将 24 万字的小说(张扬病中修改、增补后的新稿)缩写成 6 万字,分成 30 节,各节上下有纽扣相连,在报上刊出。连载大受读者欢迎,到处抢购报纸,上海街头邮局的玻璃都被挤破了。 
    后来,《第二次握手》出了书,被搬上了银幕,作者张扬也成了一时红遍文坛的作家。有多少家报刊抢着报道,多少人挥笔,文字激昂……也有许多朋友劝我,让我写文章或是去应邀作报告,我当时都拒绝了。我已得到满足了,因为书的问世出版,作者的平反出狱走向文坛,这都足够说明:对它,我神圣的编辑职责已经完成,应让自己更多的时间去关心另一本书稿或是更多的书稿了。     是的,我和《第二次握手》的故事早已过去了十几年,我早已调在一家出版社专门编书了,每天、每晚都是与书稿作朋友,与书的故事已经能编出几大车了……但是,最能引起我回忆的还是《第二次握手》。这种感情,我想,亲爱的读者会理解的。你说对吧?朋友!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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