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喀尔喀万户长阿巴泰于1580 年称“赛音汗”,喀尔喀蒙古始有汗号。第一代“土谢图汗”是阿巴泰孙衮布。1596 年,被阿巴泰立为汗的喀尔喀右翼长赉瑚尔汗之子素班第被推举为“扎萨克图汗”,成为第一代扎萨克图汗。第一代“车臣汗”为硕垒,出现在1630 年前后。喀尔喀先后有了三位大汗,全喀尔喀也随之分裂为三个汗部。喀尔喀三部长期割据,为日后清朝的逐一统一提供了客观条件。 关键词:清代;喀尔喀;土谢图汗;扎萨克图汗;车臣汗 绪言 元朝灭亡以后,蒙古朝廷退回草原,在蒙古形成了许许多多的大小游牧集团,或称“兀鲁思”,或称“土绵”(万户) 。15 世纪初,蒙古分裂为东西蒙古。西蒙古又称卫拉特人,游牧在杭爱山以西、天山以北的草原,东蒙古人主要分布在今天的内蒙古自治区和蒙古国境内。蒙古大汗的牙帐在东蒙古。在蒙古大汗达延汗(1479 —1516 年在位) 即位以前,在东蒙古中央地带已经形成了六个大万户,但是除了大汗所在的察哈尔万户,其余万户都在异姓贵族统治之下。达延汗经过长期的斗争,结束了异姓贵族对各部的世袭统治权,同时将自己的子孙分封到六万户,在东蒙古确立了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直接统治。本文所说的“喀尔喀”,就是达延汗子孙统治下的东蒙古六万户之一的喀尔喀万户的一部分。 达延汗共有十一子。达延汗将其第六子阿鲁楚博罗特与第十一子格埒森扎分别分封到喀尔喀万户的左翼和右翼。喀尔喀万户早在达延汗或者更早的时代就游牧在今哈拉哈河流域(“喀尔喀”是“哈拉哈”的不同汉语音译,部以河得名) 。16 世纪中叶,喀尔喀左翼随蒙古大汗打来孙南下大兴安岭驻牧,所部号称“山阳喀尔喀”,即清朝所谓“内喀尔喀五部”,实际上脱离喀尔喀万户而自为一部。入清后,该五部或设立扎萨克旗,或编入八旗蒙古,均不再冠以“喀尔喀”名号。右翼封主格埒森扎从哈拉哈河流域向西面发展,与兀良哈万户接壤,并与之发生了矛盾。16 世纪二三十年代,蒙古大汗博迪率领各部征讨并瓜分兀良哈万户,格埒森扎分得了原兀良哈万户的牧地和部分属民。其结果,喀尔喀万户的势力一直延伸到杭爱山,尽有漠北草原。16 世纪末17 世纪初,喀尔喀万户分布于东自呼伦贝尔的额尔古纳河,西至杭爱山,北自贝加尔湖,南抵南蒙古北部的广袤地区,即今天蒙古国的大部分领土。 格埒森扎死后,其七子析产,形成七个游牧集团,习惯称“七和硕喀尔喀”或“七鄂托克喀尔喀” ( “和硕”和“鄂托克”均为当时蒙古社会组织名称) 。清代所说的“喀尔喀”,就是指这部分蒙古人。格埒森扎七子分掌喀尔喀左右二翼,右翼为格埒森扎长子阿什海达尔汗珲台吉、次子诺颜泰哈坦巴图尔、六子德勒登昆都伦及末子萨姆鄂特欢及其后裔诸兀鲁思; 左翼为三子诺诺和伟征诺颜、四子阿敏都喇勒和五子达来(无后) 及其后裔诸兀鲁思。[1] 自16 世纪末至17 世纪30 年代,喀尔喀左翼和右翼先后出现了三个汗,左右二翼分成三个汗部。喀尔喀万户的这种变化,对日后喀尔喀历史的发展具有深刻而长久的历史影响。这是清初蒙古史上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和特别值得研究的课题。但是,因为史料不足,该课题的研究向来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和进展。明后期汉文史料和明朝兵部档案所记蒙古内容,主要涉及延明朝长城的蒙古南方各部,而对地处漠北的喀尔喀人几乎不见记载。清初的汉文史料,早期的主要是《清实录》。它虽然不少涉及喀尔喀蒙古,但主要反映喀尔喀与后金—清朝的官方往来,对其内部状况和自身的发展关注不够,况且喀尔喀与后金—清朝在17 世纪30 年代中期才开始发生使臣往来关系。像晚在乾隆年间成书的《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和同治年间刊行的《蒙古游牧记》之类的史书,不仅没有弄清本来很不明朗的明末清初喀尔喀史的一些史实,相反却留下了不少错谬的记载。就前人研究来看,学界对清代汉文史料已经进行过很好的挖掘、梳理和总结,就此问题再进一步研究已相当困难。 近年来,随着清初满蒙文文书档案史料的进一步开放和民族史研究的深入,民族史许多领域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以清初满蒙文档案为主要依据,结合蒙古文、汉文和藏文记叙性史料,考述第一代土谢图汗、扎萨克图汗和车臣汗登场的历史背景和过程。 一、阿巴泰的汗号与土谢图汗 据文献记载,在喀尔喀首先称汗的是阿巴泰(1554 —1588 ?) 。 [2] 格埒森扎三子诺诺和,号伟征诺颜,为喀尔喀左翼之长,阿巴泰即其长子。《王公表传》记载:“初,喀尔喀无汗号,自阿巴岱(即阿巴泰———引者,下同) 赴唐古特,谒达赖喇嘛,迎经典归,为众所服,以汗称。子额列克继之,号墨尔根汗。额列克子三,长衮布,始号土谢图汗,与其族车臣汗硕垒、扎萨克图汗素班第同时称三汗。”[3] 据此,阿巴泰称汗的时间在“赴唐古特,谒达赖喇嘛”之后,而所取汗号亦非“土谢图汗”,因为其孙衮布“始号土谢图汗”。张穆《蒙古游牧记》记载与《王公表传》有所不同:阿巴泰“赴唐古特,谒达赖喇嘛,迎经典归,为众所服,始汗称,号斡齐赉巴图。按:巴图旧作赛音,今从《理藩院则例》改。《朔漠方略》:康熙二十六年(1687) ,土谢图汗奏请敕印表曰:国中向无佛教,自我曾祖往谒达赖喇嘛,得蒙优礼,加以瓦察喇赛音汗之号。于是我地佛法炳如日星。案:瓦察喇赛音,即斡齐尔赛因⋯⋯子额列克嗣,号墨尔根汗。额列克子三,长衮布,始号土谢图汗。”[4] 张穆根据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康熙二十六年的奏折指出,达赖喇嘛赐给阿巴泰的汗号为“瓦察喇赛音汗”。 关于阿巴泰拜见达赖喇嘛的时间,文献中有1585 年之后、1586 年和1587 年三说。蒙古文史书《俺答汗传》记载,俺答汗之子辛爱都龙汗于青鸡年(乙酉,1585) 秋九月二十九日去世,“其后”,阿巴泰赛音汗来拜谒达赖喇嘛。[5] 蒙古喀尔喀部史籍《阿萨喇克其史》记载,阿巴泰于火狗年(丙戌,1586) 夏六月十五日前去拜谒达赖喇嘛。[6] 这两种说法其实可以并为1586 年说,因为“其后”并不一定意味着1585 年内。但是据藏文《三世达赖喇嘛传》,“喀尔喀多尔济王”(阿巴泰) 是在火猪年(丁亥,1587) 前来拜见达赖喇嘛的。[7] 蒙古文史乘《蒙古源流》亦持此说。[8]《阿萨喇克其史》是1677 年阿巴泰家族的后人善巴撰写的史书,他把阿巴泰拜见达赖喇嘛的时间记载到具体的年月日,可见他掌握着精确的书面或口传资料。阿巴泰拜见达赖喇嘛对其家族及其后裔是莫大的荣誉和重大事件,他们的记忆应该是可靠的,因此阿巴泰汗见三世达赖喇嘛的时间应从《阿萨喇克其史》,即1586 年夏天。 据《三世达赖喇嘛传》、《俺答汗传》和《蒙古源流》等蒙藏文史料记载,三世达赖喇嘛应蒙古土默特部辛爱都龙汗之请,于木鸡年(乙酉,1585) 从藏地启程,火狗年(丙戌,1586)来到库库克屯(今呼和浩特) ,在土默特、喀喇沁等万户境内广做佛事,并将俺答汗的遗骨火化,同时接受蒙古各部首领前来谒见,于戊子年(1588) 三月在喀喇沁地方圆寂。[9] 也就是说,在1585 —1588 年间,三世达赖喇嘛在蒙古。据此,阿巴泰汗谒见达赖喇嘛不是“赴唐古特”(西藏) ,而是在土默特蒙古的政治文化中心呼和浩特。祁韵士和张穆的说法,不是根据某种史料,而只是根据历代达赖喇嘛世居西藏拉萨的事实随手写下的。 再说阿巴泰的汗号。《俺答汗传》记载,达赖喇嘛“赐封阿巴泰赛音汗为瓦齐赉汗(vaciraiqaγan) 号”。[10]《蒙古源流》和《阿萨喇克其史》记载一致,均说阿巴泰被授予“佛法大瓦齐赉汗(nom-un yeke vacir qaγan) ”。[11] 由此可见,“瓦齐赉汗”是“佛法大瓦齐赉汗”的简称。“瓦齐赉”,梵文,意为“金刚”。蒙古人的佛教用语中,“金刚”或借用梵文作vacir (梵文:vajra ,蒙古化的读音为ocir ,旧译跋折罗) ,或借用藏文称dorji (藏文:rdo rje ,旧译朵儿只) 。根据《阿萨喇克其史》记载,铁蛇年(辛巳,1581) ,阿巴泰在28 岁时,从芒官嗔—土默特地方来的商人那里听到佛法在土默特地区流传,于是派人敦请喇嘛,皈依佛教。木鸡年(乙酉,1585)建造寺庙,火猪年(丁亥,1587) 前往,是年夏六月十五日谒见达赖喇嘛索南嘉措,奉献一千匹骟马和许多金银细软。当时,三世达赖喇嘛让他从满屋子的佛像中选取一件,阿巴泰选取变旧了的伯木古鲁巴(paγmu ruba) 像。因此达赖喇嘛说阿巴泰是“瓦齐尔巴尼” (vacirbani ,梵文为vajrapā.i ,意即“金刚手”) 的转世,[12]并赐给了“佛法大瓦齐赉汗”号。[13] 关于阿巴泰的汗号,《蒙古源流》有两种说法,其中一种说法与前引《阿萨喇克其史》的记载相同,但另一种说法非常耐人寻味。据这种说法,阿巴泰谒见三世达赖以后,达赖喇嘛请他选取一幅佛像,阿巴泰选取了金刚手的画像(vacirbani kÊrÊg) ,在告别时向达赖喇嘛请求:“请赐给我冠有vacir之名的汗号吧!”达赖喇嘛回答说:“只是担心对你们蒙古的政统有妨害。”尽管这样说了,但是当阿巴泰再次恳求时,还是赐给了他“瓦齐赉汗”的称号。[14] 据诸书的记载,“瓦齐赉汗”的称号来源于瓦齐尔巴尼(vacirbani/ vajrapā.i) 。阿巴泰选取的伯木古鲁巴,全称作伯木古鲁巴·朵儿只杰波(p hag mo gru pa rdo rje rgyal po ,译言伯木古鲁巴·朵儿只王) ,是藏传佛教帕竹噶举派的创始人(生活在1110 —1170 年间) ,为塔波噶举派的嫡系。有趣的是,据《蒙古源流》记载,三世达赖喇嘛其实并不愿意授予阿巴泰“瓦齐赉汗”号,甚至可能未曾认定阿巴泰为金刚手的转世。据乌兰的研究,《蒙古源流》各版本系统中,在一部分版本中保留了三世达赖起初不肯授予阿巴泰“瓦齐赉汗”号的说法,而另一些版本中没有保留。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没保留此说的版本正是源于喀尔喀人抄制的a 本。[15] 这说明,阿巴泰为金刚手的转世一说,是喀尔喀人有意编造的。所有这些在暗示,喀尔喀阿巴泰汗谒见达赖喇嘛以前,就已经皈依了藏传佛教噶举派,见到达赖喇嘛后,特意迎请了伯木古鲁巴·朵儿只王的佛像,并请求三世达赖喇嘛授予他含有“金刚手汗”之意的汗号。三世达赖喇嘛游历蒙古地方的首要目的,是传播藏传佛教格鲁派教义,所以曾以“担心对你们蒙古的政统有妨害”为由予以拒绝。阿巴泰汗信仰的非格鲁派色彩,对日后他子孙中的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前世问题、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与噶尔丹汗的矛盾问题等诸多重大事件产生了深远的宗教影响。因为本文论述范围的限制,这个问题暂不涉及。总之,阿巴泰从达赖喇嘛处得到了“瓦齐赉汗”号,按蒙古语习惯,也可以写作“斡齐赉汗”,但张穆依据《理藩院则例》改之为“斡齐赉巴图”是不妥当的。 那么,“瓦齐赉汗”是阿巴泰最初的汗号吗? 阿巴泰被达赖喇嘛授予“瓦齐赉汗”号以后喀尔喀才“始有汗”吗? 前文引述的《王公表传》和《蒙古游牧记》的回答是肯定的。目前,学术界普遍接受这个观点。但是,蒙古文史籍和档案文书的记载与之相左。喀尔喀人善巴所写《阿萨喇克其史》有一则阿巴泰汗小传,那里记载:“扎赉尔珲台吉的三子诺诺和伟征诺颜在色楞格河畔驻牧时,于木虎年(甲寅,1544) ,其妻额成肯卓哩克图合屯生一子。孩子出生时,食指上带有黑色血迹,起名叫阿巴泰。在后来,[他] 从十四岁到二十七岁,经常从事征战,收服外敌于自己的权势之下,扶持诸兄弟与自己无二致,最初被尊奉为土谢图汗而闻名于世。”28 岁时,始闻佛事,不久前去谒见达赖喇嘛,被授予“佛法大瓦齐赉汗”号。[16] 根据这个记载,阿巴泰在见到三世达赖以前,在他27 岁时,就已被推举为“土谢图汗”。有学者据此推断,阿巴泰在1580 年已拥有“土谢图汗”号,这是土默特部的俺答汗支持所致。[17]但是,这个问题还有深入探讨的余地。 在相关史料中成书最早的《俺答汗传》(1607 年成书) 记载,“其后,住牧于杭爱汗山者,作坚兵利器之锋芒者,与外族敌人相争战者,喀尔喀万户之主阿巴泰赛音汗(Abatai sayinqaγan) ”前来叩见达赖喇嘛,达赖喇嘛“赐封赛音汗为瓦齐赉汗号。”[18] 该书的作者是阿巴泰同时代的人,其书在阿巴泰死后二十年成稿。阿巴泰曾经来过呼和浩特,阿巴泰如有“土谢图汗号”,而且该汗号如经俺答汗授予或得到俺答汗承认,《俺答汗传》作者就不会不知道,也不会不记载。据此,阿巴泰1586 年谒见达赖喇嘛之前叫做“赛音汗” (Sayin qaγan) ,而不叫“土谢图汗”。蒙古另一部著名的史书《大黄史》叙述格埒森扎子孙世系时也提到,格埒森扎三子诺诺和伟征诺颜,其子阿巴泰赛音汗(Abatai sayin qaγan) ,其子额列克墨尔根汗( Eriyekei mergenqaγan) ,其子衮布土谢图汗( Gümbüt üsiyet üqaγan) 。[19] 这是阿巴泰汗以“赛音汗”著称的又一佐证。他得“瓦齐赉汗”号后,如张穆所言,被称作“瓦齐赉赛音汗”。阿巴泰死后,其子称“墨尔根汗”。墨尔根汗的儿子衮布称“土谢图汗”。这说明,阿巴泰子孙三代各有不同的汗号,阿巴泰的后继者没有承袭他的“瓦齐赉赛音汗”之号。到了衮布子察珲多尔济,袭其父“土谢图汗”和曾祖父“瓦齐赉汗”称号,并尊称“süjüg kücün tegüsügsen vacir t üsiyet üqaγan” (意为“信仰和力量具备的瓦齐赉土谢图汗”) 。据五世达赖喇嘛说,该称号是察珲多尔济于1674 年赴藏谒见达赖喇嘛时请求赐给的。[20] 喀尔喀降清后,清朝作为优待条件之一是保留喀尔喀三汗的汗号,因此,察珲多尔济的“土谢图汗”号得以世袭,该部的汗世世代代被称作“土谢图汗”。《阿萨喇克其史》的作者还记得阿巴泰在谒见达赖喇嘛之前就有汗号,但显然把同时代人察珲多尔济和其曾祖的汗号混淆了。 关于阿巴泰最初的汗号和主要事迹,第二代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呈上康熙皇帝的一份奏折提供了重要的资料。这条史料的背景是这样的:17 世纪中后期喀尔喀发生了内讧。1685 年清廷遣使西藏,欲通过达赖喇嘛调停喀尔喀内讧,以稳住局势。西藏方面以达赖喇嘛的名义派甘丹寺主持噶尔丹席勒图前往调停,清朝派理藩院尚书阿喇尼协同。在双方的撮合下,喀尔喀汗、呼图克图和诸台吉于1686 年秋在库伦伯勒齐尔地方举行会盟,并在噶尔丹席勒图、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前悬挂佛像,设立重誓,两翼诸诺颜答应将互相侵占之人口各归本主,永行和好。但是,会盟后各方均未履行诺言。喀尔喀大小诺颜们争先恐后地向清朝遣使上书,各陈其情,力图维护各自的既得利益。所以在1687 年,从喀尔喀送来了大批的奏折文书,形成了内容丰富的历史档案。 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的这份蒙古文奏折,根据它的内容,正是张穆在《蒙古游牧记》中提到的那份康熙二十六年的奏折。这份奏折的抄本收入清朝内阁蒙古堂档案中,保留至今。察珲多尔济在奏折里详述自阿巴泰至自己的历代汗王的事迹,以示自己地位之崇高。奏折一开头就陈述了阿巴泰汗的事迹:“从前,我曾祖父瓦齐赉赛音汗,因国中无佛法,处于黑暗中,前往叩谒普度[众生的] 达赖喇嘛索南嘉措,[达赖喇嘛] 授予了瓦齐赉汗号。[ 阿巴泰汗] 以佛法之光芒照亮喀尔喀与卫拉特,因此之故,于佛法,[ 他] 在国中大德无比。又,[ 阿巴泰汗] 以赉瑚尔汗为札剌亦儿台吉(指格埒森扎———引者) 长子之后嗣,立他为汗。[后] 因卫拉特杀死了赉瑚尔汗,[阿巴泰汗] 远征卫拉特,在库博克儿之役大败敌人,征服卫拉特,为[ 赉瑚尔汗]报了仇。[他] 对世俗政统的无比大德如此。”[21]在察珲多尔济的记述中,阿巴泰汗最初的汗号仍为“赛音汗”。种种迹象表明,阿巴泰1580 年所取汗号为“赛音汗”,这是毋庸置疑的。阿巴泰汗对喀尔喀人的“政教二道”有重大贡献。在佛法方面,他引进藏传佛教,被达赖喇嘛封为“瓦齐赉汗”; 在世俗政治方面,他扶持喀尔喀右翼的赉瑚尔,立他为右翼的汗。后来,西蒙古卫拉特人袭杀赉瑚尔汗,阿巴泰汗在库博克儿之役大败卫拉特,保护了右翼。据有学者考证,库博克儿之役发生在1587 年。[22] 概言之,阿巴泰是16 世纪后半叶喀尔喀最强悍的首领。他在1580 年称汗,号“赛音汗”,喀尔喀始有汗。阿巴泰1586 年在呼和浩特谒见三世达赖喇嘛索南嘉措,被授予“佛法大瓦齐赉汗”号,此后称作“瓦齐赉赛音汗”。阿巴泰汗立喀尔喀右翼的赉瑚尔为汗,并在库博克儿取得了对卫拉特人的决定性胜利,这些充分显示了他在16 世纪后半叶喀尔喀历史上的领袖地位,他实际上是当时喀尔喀万户的汗。“土谢图汗”号始自其孙衮布,他是喀尔喀第一代土谢图汗。汉文史料所记阿巴泰“赴唐古特,始汗称”是错误的,但是“衮布始号土谢图汗”符合事实。入清以后,“土谢图汗”号作为喀尔喀三汗的名号之一,被固定并世袭。 阿巴泰汗虽然没有土谢图汗号,但是作为土谢图汗部的开山之祖是当之无愧的。 二、扎萨克图汗素班第的登场 “扎萨克图汗”,是喀尔喀右翼的汗号。前文论及,右翼在赉瑚尔时始有汗号,是左翼的阿巴泰赛音汗立他为汗的。右翼本为格埒森扎长支所在,地位高于左翼,应成为万户之首。但是,左翼阿巴泰势力的发展,使右翼听命于他。 喀尔喀始祖格埒森扎长子阿什海达尔汗珲台吉,其长子巴延达喇,其次子赉瑚尔汗。[23] 赉瑚尔生于水狗年(壬戌,1562) 。[24] 赉瑚尔汗的事迹和卒年,于史籍俱不详。学界曾认为,赉瑚尔汗在1606 年曾与喀尔喀人订立盟约,因此认为他至少活到那个年代。[25]但是,根据前引蒙古文档案资料,阿巴泰立赉瑚尔为汗之后,卫拉特人杀死了他,因此发生了1587 年的库博克儿之役。据此,赉瑚尔被推为汗和被杀,均发生在1580 年至1587 年之间。[26] 赉瑚尔汗的长子素班第为第一代扎萨克图汗。[27]《王公表传》载,“初,赉瑚尔为右翼长,所部以汗称,传子素班第,始号扎萨克图汗,与其族土谢图汗衮布、车臣汗硕垒,同时称三汗。”[28]这里看不出素班第称扎萨克图汗的具体年代。但是,在蒙古文档案中有重要的信息。 喀尔喀兀良哈贵族额尔克伟征诺颜于1686 年呈康熙皇帝的一份奏折中讲到,“就是从前,我们[也] 是喀尔喀七和硕之一。在拥立博克多汗即位的塔喇尼河会盟上,封我曾祖父伟征诺颜为扎萨克。”我们暂时搁兀良哈贵族的事情不管,重要的是博克多汗在塔喇尼河会盟上即位的消息。据喀尔喀右翼另外一个贵族达尔玛什哩的奏折说:“从前,在博克多扎萨克图汗时代,扎萨克图汗之弟我父亲达尔玛什哩在诺颜们中拥有官位。”[29] 呈奏人达尔玛什哩名叫卓特巴,奏折中提到的达尔玛什哩是其父亲,名叫乌班第,是扎萨克图汗素班第之弟。[30]达尔玛什哩是他们父子的美号。可见,“博克多汗”就是扎萨克图汗素班第。 那么,塔喇尼河会盟是什么时候举行的呢? 让我们首先来看喀尔喀属阿巴哈纳尔部贵族额尔克木古英台吉之奏折。如前所说,17 世纪中后期,喀尔喀内部发生内讧,右翼扎萨克图汗与左翼土谢图汗、车臣汗严重对立。在这次内讧中,受右翼扎萨克图汗统治的阿巴哈纳尔部回到左翼故土,又附属了旧主车臣汗。为了调节喀尔喀内讧,清朝和达赖喇嘛于1686 年在库伦伯勒齐尔地方举行会盟。在库伦伯勒齐尔会盟上,扎萨克图汗和车臣汗为争夺阿巴哈纳尔部互不相让。因此,额尔克木古英台吉向康熙皇帝呈上奏折,详述阿巴哈纳尔部的历史,尤其是他们和喀尔喀左右二翼的关系。该奏折的有些内容为解明塔喇尼河会盟的疑问提供了重要线索。该奏折称(括弧里为引者所加内容) :“曼殊室利大恰克喇瓦尔迪汗(指康熙皇帝) ,恩养众生如自己的子孙,为平息喀尔喀之间的纷争,在向众佛的象征和智能之本质圣达赖喇嘛瓦只喇答喇倡议,使派遣噶尔丹席勒图额尔德尼达赖呼图克图(第四十四任甘丹主持) ,并派遣自己的大臣阿喇尼(理藩院尚书) ,还让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相助,为此,七和硕于火虎年(丙寅,1686) 之八月在库伦伯勒齐尔地方会盟之际,右翼之扎萨克图汗(名沙喇) 与左翼之汗(指车臣汗诺尔布)争夺翁牛特(指阿巴哈纳尔部) ,土谢图赛音汗(指察珲多尔济) 、额尔克岱青诺颜(指《阿萨喇克其史》作者善巴) 也说话了。⋯⋯还有,在九十一年前的猴年在塔喇尼河会盟上,因我们是独立的诺颜,国家大臣里委派了[我们的] 斡纳海扎雅噶齐、土虎辉两个大臣,[ 此事] 难道不记载于那个律令里了吗?”[31] 根据这份文书,在火虎年(1686) 的库伦伯勒齐尔会盟之前九十一年的猴年(丙申,1596) ,在塔喇尼河畔举行了会盟,会盟上为阿巴哈纳尔部委派了两个大臣,他们的名字分别为斡纳海扎雅噶齐和土虎辉,而且这事已记入“那个律令里了”。 特别有幸的是,“那个律令”被找到了。1970 年,当时苏蒙学者在蒙古一座塔墟中发现了以蒙古文和藏文在桦树皮上书写的《桦树皮文书》。1974 年,呼·丕尔烈将《桦树皮文书》中的法律文书以抄本形式向学界公布。其中有一部律令叫做《猴年大律令》。《猴年大律令》前言写道:“愿一切吉祥⋯⋯黄金家族之汗阿海、执政的哈坦巴图尔诺颜、达尔罕土谢图诺颜、岱青巴图尔诺颜、昆都伦楚琥尔诺颜、卓尔瑚勒诺颜、(后面罗列了各位诺颜的名字,此处省略———引者)大小诺颜为首,开始拟写大律令。此律令于猴儿年春末月,在塔喇尼河畔制定。”《猴年大律令》在谈到这次会盟上任命的各部执政大臣时提到:“ ⋯⋯七和硕执政的大臣有这些:汗殿下之和硕齐德勒格尔(以下人名,从略———引者) ; 哈坦巴图儿之固什浑津(以下人名,从略———引者) ;珲津台吉之察纳迈、脱博齐图; 翁牛特台吉之斡纳海扎雅噶齐、土虎辉⋯⋯”[32]《猴年大律令》前言中提到的“此律令于猴年春末月,在塔喇尼河畔制定”这条记载和关于各部执政大臣的“翁牛特台吉之斡纳海扎雅噶齐、土虎辉”这条记载,与上引额尔克木古英台吉之奏折的内容完全一致。因此,从以上诸条史料中得出结论,塔喇尼河畔会盟毫无疑问是在猴年,即1596 年举行的。 根据《猴年大律令》的序言,这是一次全喀尔喀大小诺颜参加的重要的会盟。会盟推举右翼的素班第为扎萨克图汗,任命了喀尔喀各部执政大臣,并制定了全喀尔喀人要遵守的律令。顺便说一下,关于《猴年大律令》的“猴年”及该会盟之首“汗阿海”其人,因当时蒙古文档案史料尚未公布,学界曾有争议。蒙古国学者呼·丕尔烈认为“猴年”为1620 年,“汗阿海”指土谢图汗衮布。日本学者二木博史认为“猴年”为1608 年,“汗阿海”指扎萨克图汗部赉瑚尔汗。俄罗斯学者纳西罗夫认为“猴年”为1620 年,“汗阿海”指素班第。 素班第称扎萨克图汗是一件大事。这是喀尔喀左右翼势力优势发生变化的开端。参加塔喇尼河会盟的有喀尔喀左右二翼1 名汗20 名台吉,以扎萨克图汗素班第为首,以其族兄弟哈坦巴图尔为副,尚未称汗的阿巴泰汗之子额列克(1578 —?) 则以“诺颜”身份居于第三位。阿巴泰可能死于1588 年左右。他死后多年间该部未能选出汗,可见部内有乱,或至少人心不齐。素班第乘机填补喀尔喀万户的权力空白,在二翼大会盟上称汗。到了17 世纪30 年代,在第一代土谢图汗衮布和第一代车臣汗硕垒的经营下,左翼势力重振旗鼓。但是,素班第在清朝征服浪潮面前,以喀尔喀万户之主自居,与后金—清朝对抗,并迅速与卫拉特蒙古媾和,1639 —1640 年初之间建立了著名的蒙古—卫拉特联盟(关于这个问题另文详述) 。这又抬高了素班第在喀尔喀的地位。1650 年,素班第卒,不久喀尔喀右翼陷入内乱,接着蔓延成全喀尔喀混乱。这个混乱最终导致了喀尔喀降清,而在这个过程中土谢图汗得到清朝的保护,逐渐成为清代喀尔喀的最显赫的势力。 三、硕垒称汗的时间和背景 前文考述了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登场的年代和背景。那么,喀尔喀三汗之一的“车臣汗”是怎样产生的呢? 为了弄清这个问题,先从第一代车臣汗硕垒的身世说起。 格埒森扎四子名阿敏都喇勒,子二:长子为道尔察海·哈喇·扎噶勒·都固尔格其,无嗣子; 二子谟啰贝玛,即硕垒生父。硕垒生于火牛年(丁丑,1577) 。[33] 阿敏都喇勒属于喀尔喀左翼,游牧地在克鲁伦河流域。硕垒作为家族的唯一男性代表,继承了家产,在其父身后成为喀尔喀七和硕之一的大首领。 最早记载硕垒政治活动的是前文提及的《桦树皮律令》。其中说到1614 年,硕垒就以“洪台吉”的身份出现在左翼诸和硕的几次会盟上,有时被称作“达赖车臣洪台吉” ( “达赖车臣”为硕垒称汗之前的号) 。[34] 后来他在蒙古文档案中又被称作“达赖济农”,[35]可见硕垒在称汗以前已经称“济农”了。1687 年,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呈上康熙皇帝的一份奏折中,提到二翼大人物时写道:“在这里,右翼有赉瑚尔汗、扎剌亦儿的乌巴锡洪台吉、别速特的车臣济农,左翼有瓦齐赖汗、绰克图洪台吉、达赖济农”。[36] 达赖济农就是硕垒。 清朝国史文献关于硕垒称汗的记载非常模糊。《王公表传》载:“元太祖十七世孙阿敏都喇勒,有子谟啰贝玛,驻牧克鲁伦河,生子硕垒,始号车臣汗。与其族土谢图汗衮布、扎萨克图汗素班第同时称三汗。”[37] 这里看不出硕垒称汗的具体年代和情形。有幸,《清内阁蒙古堂档》中的17 世纪蒙古文档案给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历史信息。 上文提到的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呈送康熙皇帝的蒙古文奏折,论及了硕垒称汗的经过。其书云:“自察哈尔和阿巴噶[二部] 来了为数众多的逃人到达赖济农处,奉他为汗。车臣汗自感畏惧,对我父亲(指土谢图汗衮布———引者) 说:‘逃来的诺颜们拥戴我,称我为汗。不是我自封[为汗] 。若让我作罢我便作罢。’我父汗说:‘我不责怪,仍照旧行事。’遂使其照旧行事,汗号亦未曾取消,[车臣汗亦] 凡事不违背我父汗的指令。”[38] 可以看出,硕垒称汗与17 世纪二三十年代蒙古政局的变化有直接关联。林丹汗统治时期是蒙古历史上多事之秋。1616 年,女真建洲部首领努尔哈赤建立了金国(1616 —1636) 。努尔哈赤父子极力经营蒙古各部,1619 年和1624 年分别与东蒙古的喀尔喀五部和嫩科尔沁部建立了反明朝、反林丹汗的政治军事同盟,把矛头指向了蒙古大汗———林丹汗。林丹汗针锋相对,采取了以武力统一蒙古各部的强硬政策,讨伐喀尔喀五部和嫩科尔沁,但均遭失败。到了1627 年,喀尔喀五部和嫩科尔沁与后金国结盟,甚至直属大汗的察哈尔万户左翼,即驻牧西拉木伦河以南的兀鲁特、敖汉、奈曼等鄂托克都投附了后金国。尽失左翼蒙古诸部于女真人后,林丹汗做出了西迁的决定,准备以右翼蒙古为根据地,再反 经营左翼诸部。这样,1627 年林丹汗西征。西征结果,在1627 —1628 年间,右翼诸万户随之纷纷瓦解。就在此时,为了避免战乱,察哈尔的一些属部北入喀尔喀境内,投靠了硕垒达赖济农。这些所谓“察哈尔人逃民”,指的是察哈尔属部苏尼特、乌珠穆沁、浩齐特等。[39] 还有不少“阿巴噶部”人,即成吉思汗之弟别里古台后裔部落———阿巴噶、阿巴哈纳尔部人,同时投靠了硕垒。硕垒一时声势浩大,便称汗。根据车臣汗致林丹汗遗孀和后金国的文书,其汗号的全称为“共戴马哈撒嘛谛车臣汗” ( Olan-aergügdegsen maq-a samadi seˇcen qaγan) ,[40] 简称“马哈撒嘛谛车臣汗”或“车臣汗”。 那么,察哈尔属部为什么要投靠硕垒呢? 这与硕垒和林丹汗的特殊关系密不可分。硕垒和林丹汗不仅都是达延汗后裔同宗同室,而且还是姻亲连襟,双方政治关系也很和睦。林丹汗的正宫囊囊太后(囊囊太后即汉语的“娘娘太后”,指正宫皇后) 为阿巴噶部多尔济之女,林丹汗次子阿布奈生母。林丹汗败亡后,囊囊太后领着一千五百余众投靠女真,1635 年(天聪九年)被后金天聪汗皇太极所娶,后来成为清太宗皇太极的西麟趾宫大福晋,生皇太极第十一子博穆博果尔。1639 年(崇德四年) ,其父多尔济同苏尼特部之腾机思一起偕众投靠清朝。因为阿巴噶部贵族中还有一位名叫多尔济的人,清朝为了把皇太极的岳父与此人区别,称囊囊太后的父亲为多尔济额齐格诺颜(额齐格,意为“父亲”,此处指岳父) 。[41] 据《清实录》记载,崇德四年喀尔喀车臣汗之妻噶尔马、阿海两福晋献麟趾宫贵妃貂皮、马匹。[42] 两福晋中的阿海,就是囊囊太后之姊。硕垒夫人阿海之名,亦见于蒙古文史料,被称作“阿海哈屯” (哈屯,蒙古语意即皇后、夫人) 。[43] 1634 年秋林丹汗死,硕垒致书大汗之遗孀太后、太子额尔克及诸臣。《清太宗实录》记载,“先是阿禄喀尔喀部落以书一函,付察哈尔国琐诺木台吉,谓傥遇满洲国天聪皇帝之人,即付之。又遗察哈尔汗妻苏泰太后、子额哲书一函。至是俱携至。”[44]《清实录》的编者们将蒙古文文书中之“谕太后、儿额尔克⋯⋯”一句,译成为“谕太后、子孔果尔(全称为额尔克空果尔额哲———引者) ”,并将其理解为太后及其[亲生] 儿子(本意为太后和皇子) 。硕垒的信是致囊囊太后和孔果尔的,而孔果尔被清军逮捕时和三太后苏泰在一起。这正是《清实录》编纂者产生误会的原因所在。据此,学术界误以为硕垒的信是写给苏泰太后的,又根据信的内容进一步推测,硕垒的岳父是苏泰太后之父、女真叶赫部贵族德力格尔。[45] 要知道,在大汗病故后,硕垒的书信是一定要写给皇后和皇太子的,而不会越过还在世的正宫皇后———囊囊太后,交与三太后苏泰,这在当时是天经地义的。 硕垒汗写给太后、太子的书曰:“愿吉祥! 共戴马哈撒嘛谛车臣汗谕太后、儿额尔克及哲勒谟达尔汉诺颜以下为首诸寨桑等:在先,执珲诺颜送还,言辞互敬,事业相与有成。在后,亦未尝不善。只因国乱,遂不相往来。夫我等素无怨恨也。自可汗升天,闻尔等全体来归,自秋以来即令探望。我等与尔汗为同宗,于尔等黎民为主上也,[尔等] 应即来归。言及姻亲,太后乃我哈屯之妹。若欲他往,无论于国政、姻亲,为最亲近者乃我也。三思之,三思之。”[46] 从中可以看得出,硕垒和林丹汗关系非同一般。所以,躲避战乱的察哈尔属部理所当然地投靠车臣汗,而不到其他喀尔喀贵族那里。这事一方面成就了硕垒,另一方面在喀尔喀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喀尔喀贵族们为了争夺逃人,掀起了内战,左翼有势力的洪台吉绰克图就因此被逐出喀尔喀。[47]绰克图被驱逐后,1634 年到了青海。林丹汗西迁,始于1627 年底。其部众投奔喀尔喀车臣汗最早应在1628 —1629 年间。根据这些事实可以判断,硕垒称汗的时间大致在17 世纪20 年代末30 年代初。 硕垒称汗后,一方面敦促太后和太子举国北迁,投奔自己,另一方面还致书金国汗皇太极,宣布自己以皇族( qaγan tÊrült ü) 身份“守护着大玉宝政( qas yeke tÊrü-yi qadaγalajusaγunam) ”,[48] 力图将蒙古汗廷迁至漠北,以保证蒙古大汗汗统的延续。硕垒车臣汗还热心支持土谢图汗的儿子作为一世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坐床,1646 年又引诱苏尼特部叛清北入喀尔喀,在决定蒙古历史命运的岁月里,采取了诸多举措。 概言之,17 世纪20 年代末30 年代初,硕垒在蒙古政局发生重大变化之际,在乌珠穆沁、苏尼特、浩齐特等察哈尔旧部和阿巴噶部民的拥戴下,被推举为“共戴马哈撒嘛谛车臣汗”,成为喀尔喀历史上的第一代车臣汗。 结语 以上主要根据蒙古文档案文书,并参考明清时期蒙古文、汉文、满文和藏文史料,对喀尔喀三汗的称汗年代、历史背景和具体汗号等诸问题进行了较详细的考述,纠正了一些记叙性史料的错谬,澄清了一些以往学界有争论的问题。笔者的结论如下: 阿巴泰汗于1580 年称“赛音汗”,喀尔喀始有汗号。1586 年,阿巴泰汗被三世达赖喇嘛授予“佛法大瓦齐赉汗”号。阿巴泰孙衮布始称“土谢图汗”,其子察珲多尔济降清后,“土谢图汗”号和喀尔喀其他两个汗号一样被固定并得以世袭。 喀尔喀右翼长赉瑚尔被阿巴泰汗立为汗。阿巴泰死后,左翼势力一度衰微,赉瑚尔汗之子素班第乘机扩大影响力,1596 年在塔喇尼河畔举行的全喀尔喀贵族会盟上被推举为“扎萨克图汗”,成为第一代扎萨克图汗。 硕垒称汗时间最晚,大致在1630 年前后,与17 世纪20 年代蒙古政局的混乱有密切关系。林丹汗属下的乌珠穆沁、苏尼特、浩齐特等部为逃避战乱,投奔了林丹汗的盟友和连襟硕垒济农,与他的属下和阿巴哈纳尔等部一起,推举硕垒为“共戴马哈撒嘛谛车臣汗”。 喀尔喀先后有了三位大汗,全喀尔喀也随之分裂为三个汗部。阿巴泰汗时期,喀尔喀万户出现形成统一汗国的迹象,但因其去世和左右二翼的长期分裂而未果。后来三汗鼎立,喀尔喀分为三部,互不统属。经17 世纪中后期的内乱,在准噶尔汗国的东扩和清朝加紧统一蒙古诸部的背景下,喀尔喀三汗于1688 年终于投附了清朝。 注释:[1]参见善巴:《阿萨喇克其史》(B y amba-y in Asaraγˇci neretü[ -y in ] teüke) ,乌兰巴托,2002 年影印本,第48 页下。祁韵士记载格埒森扎诸子顺序有误,参见祁韵士:《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以下简称《王公表传》) 第1 辑,乾隆武英殿刊本,包文汉、奇·朝克图整理标点,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8 年,卷45《喀尔喀土谢图汗部总传》,第334 页; 卷61《喀尔喀扎萨克图汗部总传》,第424 页。 [2] 清代汉文文献,诸如《王公表传》和《蒙古游牧记》等,将此人名均音写为阿巴岱,从此一直沿用。但是,这种音写是错误的。Abatai 是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和满—通古斯语族民族中常见的名字。比如,努尔哈赤侧妃生一子,其名满文作Abatai ,汉文作阿巴泰。满文与蒙古文书写规则不同,辅音-d 和-t的写法有别,不会混淆。阿巴泰作为皇子,清国史馆也不会记错其名。今天的蒙古人,读此人名仍发abatai 之音。 [3] 祁韵士:《王公表传》卷45《喀尔喀土谢图汗部总传》。 [4] 张穆:《蒙古游牧记》卷7《土谢图汗》,同治六年祁氏重刊本,李毓澍主编:《中国边疆丛书》影印本第8 册,台北:文海出版社,1965 年,第301 —302 页。 [5] 参见佚名:《俺答汗传》( Erdeni tunumal neretüsudur orusiba) ,内蒙古社会科学院图书馆藏蒙古文抄本,第43 页上、下。 [6] 参见善巴:《阿萨喇克其史》,第48 页下。 [7] 参见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达赖喇嘛三世、四世传》,陈庆英、马连龙译,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1992 年,第199 页。 [8] 参见萨囊彻辰:《蒙古源流》( Erdeni2y in tobci) ,库伦抄本,第83 页上。 [9] 参见乌兰:《〈蒙古源流〉研究》,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00 年,第454 —459 页。 [10] 佚名:《俺答汗传》,第43 页下。 [11] 萨囊彻辰:《蒙古源流》,第83 页上; 善巴:《阿萨喇克其史》,第53 页上。 [12]乌兰将vajrapā.i 译作“金刚持”(《〈蒙古源流〉研究》第437 页) ,误。“金刚持”的梵文为vajrathara ,藏文为rdo rje ‘chang ,旧译朵儿只昌。Vajrapā.i 的藏文对译为lag na rdo rje (或作phyag na rdo rje) ,手持金刚杵,随侍如来的八大菩萨之一。 [13]参见善巴:《阿萨喇克其史》,第53 页上。 [14]参见萨囊彻辰:《蒙古源流》,第83 页上。 [15]参见乌兰:《〈蒙古源流〉研究》,第457 页。 [16]参见善巴:《阿萨喇克其史》,第52 页上、下。 [17]参见宝音德力根:《从阿巴岱汗和俺答汗的关系看喀尔喀早期历史的几个问题》,《内蒙古大学学报》。 [18](蒙古文版) 1999 年第1 期,第89 页。 [18]佚名:《俺答汗传》,第43 页下。 [19]参见沙斯基娜:《十七世纪蒙古编年史:沙喇图济》附影印件,莫斯科:苏联科学院,1957 年,第86页。顺便提一下,《蒙古源流》把谒见达赖喇嘛以前的阿巴泰叫做“阿巴泰噶勒珠台吉” (噶勒珠,意为“狂人”,“台吉”,是蒙古黄金家族男子之称) 。据《阿萨喇克其史》,阿巴泰在14 岁至27 岁之间东征西战,名声大振。很可能,正因为他的戎马生涯,在称汗之前被称作“噶勒珠台吉”。 [20]参见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五世达赖喇嘛传》,陈庆英等译,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7 年,第852 页。 [2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内蒙古大学蒙古学学院编:《清内阁蒙古堂档》( Day icing gürün-üdotoγaduy amun-u monγol biˇci g-ün ger-ün dangsa) ,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影印本,2005 年,第6 、18页。 [22]参见宝音德力根:《从阿巴岱汗和俺答汗的关系看喀尔喀早期历史的几个问题》,《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 1999 年第1 期,第87 页。 [23]参见善巴:《阿萨喇克其史》,第49 页下。 [24]参见沙斯基娜:《十七世纪蒙古编年史:沙喇图济》附影印件,第113 页。 [25]参见若松宽:《哈喇虎喇的一生》,《东洋史研究》22 —4 ,1964 年,第30 页; 冈田英弘:《乌巴什珲台吉传研究》,《游牧社会史探究》32 ,1969 年,第5 页。 [26]参见宝音德力根:《从阿巴岱汗和俺答汗的关系看喀尔喀早期历史的几个问题》,《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 1999 年第1 期,第88 页。 [27]清代汉文文献记素班第的名字为“素巴第”。据蒙古文档案和史籍,他名字叫Subandi ,故正确的音写为“素班第”。Subandi 的弟弟名叫Ubandi (乌班第) ,可见将此人名字读作Subadi (素巴第) 是错误的。 [28]祁韵士:《王公表传》卷61《喀尔喀扎萨克图汗部总传》,第424 页。 [29]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内蒙古大学蒙古学学院编:《清内阁蒙古堂档》第6 卷,第60 、47 页。 [30]参见善巴:《阿萨喇克其史》,第48 页下。 [3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内蒙古大学蒙古学学院编:《清内阁蒙古堂档》第6 卷,第49 —53 页。关于这份文书的解读,参见宝音德力根:《从阿巴岱汗和俺答汗的关系看喀尔喀早期历史的几个问题》,《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 1999 年第1 期,第83 —84 页; 图雅、乌云毕力格:《关于猴年大律令的几个问题》,《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 2007 年第1 期,第105 —109 页。 [32]呼·丕尔烈:《有关蒙古和中亚国家文化与历史的两部珍贵文献》( Mongγol ba tÊb asi y-a-y in oron-nuγud-un soyol ba teüken-düqolbug daqu qoy ar qobur sorbul j i biˇci g) ,乌兰巴托,1974 年,第59 —60 、64 页。参见图雅、乌云毕力格:《关于猴年大律令的几个问题》,《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 2007年第1 期,第105 —109 页。 [33]参见善巴:《阿萨喇克其史》,第60 页上; 沙斯基娜:《十七世纪蒙古编年史:沙喇图济》附影印件,第117 页。 [34]乌云毕力格:《绰克图台吉的历史与历史记忆》,Quaestiones Mongolorum Dis putatae 1 ,Association forInternational Studies of Mongolian Culture ,Tokyo ,2005 ,第200 —201 页。 [35]乌云毕力格:《绰克图台吉的历史与历史记忆》,第200 页。 [36]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内蒙古大学蒙古学学院编:《清内阁蒙古堂档》第6 卷,第25 页。 [37]祁韵士:《王公表传》卷53《喀尔喀车臣汗部总传》,第382 页。 [3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内蒙古大学蒙古学学院编:《清内阁蒙古堂档》第6 卷,第25 页。 [39]《清太宗实录》卷26 ,天聪九年十一月癸未,中华书局影印本,车臣汗“及乌珠穆秦部落塞臣济农、苏尼特部落巴图鲁济农、蒿齐忒部落叶尔登土谢图、阿霸垓部落查萨克图济农等大小贝子”遣百三十余人“赉书来朝”。这个名单证明,归附车臣汗的是乌珠穆沁、苏尼特和浩齐特等部。满蒙档案中也有相关证据,这里不一一列举。 [40]《清太宗实录》译成了“诸人拥戴马哈撒嘛谛塞臣汗”。“马哈撒嘛谛”,梵语原名为Mahāsammatah ,“大平等”之意。佛教著作中所说人类第一位首领叫做Mahāsammatah rājā( “大平等王”之意) ,藏文译为mang pos bkur ba rgyal po ,蒙古文译为Olan2a ergügdegsen qaγan (“被众人拥戴的汗”之意) ,汉文有时音译为“摩诃三摩多”,有时意译为“大太平王”,还有时译为“大三末多王”(参见乌兰:《〈蒙古源流〉研究》,第77 页) 。硕垒取此汗号,充分显示了他宏达的政治抱负。 [41]参见玉芝:《蒙元东道诸王及其后裔所属部众历史研究》,内蒙古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 年,第104 页。 [42]《清太宗实录》卷49 ,崇德四年十二月丁酉。 [43]沙斯基娜:《十七世纪蒙古编年史:沙喇图济》附影印件,第121 页。中期蒙古人以“阿海”专指孛儿只斤氏贵夫人,这也是确定硕垒夫人身世的一个佐证。 [44]《清太宗实录》卷23 ,天聪九年五月丙子。 [45]参见齐木德道尔吉:《林丹汗去世后的北喀尔喀马哈撒嘛谛车臣汗》,《内蒙古大学学报》(蒙古文版)1998 年第2 期,第24 页。叶赫部首领锦太什,其长子德力格尔台吉。德力格尔之女名苏泰,为林丹汗第三大太后,太子额尔克空果尔额哲之生母。 [46]台湾故宫博物院编:《旧满洲档》,台北满文影印本,1969 年,第4292 —4293 页。汉译系笔者自译。 [47]参见乌云毕力格:《绰克图台吉的历史与历史记忆》,第204 —206 页。 [48]台湾故宫博物院编:《旧满洲档》,第4288 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