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发表于《考古》2009年第6期 关键词:史前 箭杆整直器 有槽石器 制箭工艺 Keywords: prehistory arrow shaft straightener grooved stone tool arrow-making 摘要:我国史前文化中流行一种外形为扁长方体,一面有剖面为U形的凹槽的石器,国内学者对其功能尚无深入讨论。类似的器物在北美、整个欧亚大陆及其附属岛屿和非洲的史前文化中都有发现,北美学者依据对印第安人的民族学调查和实验考古研究,率先将其定名为“箭杆整直器”(arrow-shaft straightener),被广为接受。国外学者的研究成果,对认识我国出土此类器物的功能大有启发。 一 我国史前文化中,流行一种特殊的石器,外形为扁长方体,长多在6~10、宽多在4~7厘米,多为磨制,有些制作相当精美,有刻划纹装饰;一面有与长边或短边平行的凹槽,凹槽的数量多为一道,有的有2或3道,槽宽在1厘米左右,剖面呈U形,槽面光滑(图一)。安特生1924年发掘罗汉堂时即发现此类石器[1]。1927年组团的中瑞西北科学考查团在内蒙考查时[2],1935年滨田耕作、水野清一主持发掘赤峰红山后遗址时也有发现[3]。1949年后的考古工作中发现更多,目前所知出土此类石器的遗址包括内蒙古林西白音长汗[4]、元宝山哈喇海沟[5]、敖汉兴隆洼[6]、、赵宝沟[7]、鄂尔多斯朱开沟[8]、辽宁阜新查海[9]、长岛小珠山[10]、河北易县北福地[11]、山东泰安大汶口[12]、陕西神木新华[13]等,各遗址绝对年代大致在公元前6000年至前2000年(表一)。 目前国内学者一般将此类器物与其它有槽石器归为一类,称之为磨石、砺石、石磨具、沟槽器或有槽磨石。对其功能有一些推测,如赵宝沟报告中称“其用途与加工某种精细器物有关。”,但未做深入探讨。引人兴趣的是,类似的器物在北美、整个欧亚大陆及其附属岛屿和非洲的史前文化中都有发现,被定名为“箭杆整直器”(arrow-shaft straightener)。国外学者的研究成果,对认识我国出土此类器物的功能大有启发。 表一我国史前有槽箭杆整直器统计表(点击查看详细)
注:石器长、宽、厚和槽宽、槽深的单位均为厘米。槽宽和槽深原始报告多未提及,系作者根据发表的器物线图自己测量得出。 二 美国学者对这种箭杆整直器的民族学记录和考古学研究开展较早,因为他们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北美印第安人在19世纪仍然广泛使用这种工具整直箭杆。 19世纪末,美国学者库兴(F. H. Cushing)对北美印第安人的制箭情况做过详细描述[14]。据其记载,印第安人以芦苇杆和树枝制箭杆,砍伐箭杆坯料前要对树木精灵进行祭祀。箭杆坯料在未加工前要末梢向上被提着在存放箭头处过一遍,使它们彼此“亲密”,然后平放下。为一般狩猎制箭时,梢端向东或南;为战争制箭则梢端向西或北。箭杆的加工程序包括:1)削皮。去树枝皮时要从其根部朝上向梢部刮,这样箭在飞驰时才能顺畅无阻。2)进一步的刮削整形。也是从根至梢。3)软化。整形后将坯料放在火旁或埋在湿热的沙中,使之软化或“熟化”。4)咬直。用牙齿将最弯曲处咬直(图二)。5)磨直。用一有槽的砂岩或有槽且槽中铺沙的木块做底,将杆放入槽中,左手持一小平石块或木块紧压其上,以右手抓杆反复前后拉送扭动,直至箭杆光顺圆滑并端直(图三)。6)干燥。将箭杆放置一段时间自然干燥。7)再抛光。8)再整直。有两种方法。一是将杆放在经过加热的有光滑凹槽的皂石的槽中反复推拉,上部要有压力。二是将杆加热,然后用一种穿孔器将其矫直,穿孔器以兽骨、角或硬木做成,上有一孔或几个斜孔。杆被放入孔中,根据弯曲程度,时轻时重,反复拉扯矫直(图四)。9)刻槽。如果是为战争,用美洲狮牙或野猫牙;如果为和平事务,则用水獭或其它较温顺动物的牙。通常在箭杆身上刻三、四处。 上述步骤中,第5和第8步都是对箭杆进行矫直。第8步使用了两种箭杆整直器。一种为图四所示的有孔箭杆整直器,是常用的矫直箭杆的工具[15],以木、骨或象牙制成,有孔,用于矫正箭杆和去除芒刺[16],在旧石器时代即已经出现,本文不详细讨论。另一种是有槽的石块或木块,可称为有槽箭杆整直器,在第5和第8步中都要使用,其形状正与上面介绍的我国发现的史前U形槽石器相同。 图二 美洲印第安人以牙齿咬直箭杆(引自注[14]图8) 图三 美洲印第安人以槽中加沙的有槽木块磨制箭杆(引自注[14]图9) 图四 美洲印第安人以矫直器矫直箭杆(引自注[14]图10) 马松(O.T. Mason)在其对印第安人弓箭的专门研究中提到,潘纳敏特印第安人(Panamint)的U形槽石器是用来加热箭杆的。方法是先将石器加热,再将箭杆的一部分放入槽中,待达到一定温度后,用牙咬手搬的方法整直箭杆。其它地区的印第安人则主要用此类石器磨光箭杆。箭杆的矫直主要用有孔整直器[17]。但更多学者的研究支持库兴的结论。 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克鲁博(A. L. Kroeber)在20世纪初记录过加利福尼亚印第安人制箭的情况。在加州北部,印第安人用有孔整直器矫直箭杆,他们也有类似有槽箭杆整直器的工具,但主要是用来磨光箭杆的。而加州南部印第安人则用皂石制作长方形有凹槽的整直器矫直箭杆,方法也是先将整直器加热,然后将箭杆坯料放在槽中拉磨[18]。另有学者记载,亚里桑那州西北的印第安人多以苇杆(reed)为箭杆。为了矫直苇杆弯曲的部位,使用石制有槽箭杆整直器,同样要先将其加热。而使用柳枝为箭杆坯料时,则用有孔的箭杆整直器[19]。该州中部的印第安人同时使用羊骨制成的有孔整直器和皂石制有槽整直器。其有槽整直器上往往有两道与长边平行的凹槽,使用时要加热[20]。据另一位美国著名人类学家斯图尔德(J. H. Steward)记载,美国西南大盆地地区印度安人使用同样的有槽工具矫直箭杆[21]。 对此类器物较早的考古学研究归功于美国现代考古学的奠基人之一基德(A. V. Kidder)。1915至1925年,基德领导了对美国西南部新墨西哥州印第安人聚落遗址皮科斯(Pecos)的发掘工作。发掘共获得89件有槽石器,53件出自户外堆积,27件出自室内废弃后堆积,7件出自室内与仪式活动有关的小坑(kivas)的废弃堆积,2件出自墓葬。据基德的记录,这些石器60%是绿泥石制作的,多为厚实的扁长方体,少量为圆柱体,底面平整,顶面有与长边平行或垂直的贯穿的凹槽。最大者长约11、宽约 8.26、厚约5厘米,重约1130克;最小者长约5、宽约3.5、厚约2.5厘米,重约128克。凹槽的长度虽然差别较大,但宽度相当一致,绝大多数在0.95~1.1厘米之间,深度多在0.64厘米左右。槽底呈均匀的弧状,多非常光滑。制作比较精制者多有与凹槽垂直的凸楞,或凹槽边缘本身就凸起成棱,近三分之一有凸棱的整直器的顶面有圆凹窝(图五)。根据对一些半成品的分析,基德推测此类工具的制作过程大致包括:以锯切割的方式制成毛坯、琢制整形、磨制整形、开槽等步骤。基德根据克鲁博的民族学调查记录,将其命名为箭杆整直器。他敏锐地注意到,大多数此类器物有确凿无疑的火烧痕迹,并认为这是此类器物用于矫直箭杆的有力证据。但对于此类器物上的凸棱和圆凹窝,基德也提不出合理的解释[22]。 图五 美国新墨西哥州皮科斯(Pecos)遗址出土有槽箭杆整直器(引自注[22]图52,比例不明) 美国学者考斯那耳(A. J. Cosner)在民族学记录和考古发现的基础上,对有槽整直器做过实验考古研究。考斯那耳本人是个经验丰富的制箭者,深悉比马(Pima)印第安人的制箭工艺。比马人不用有槽整直器矫正箭杆,考斯那耳也对其功能表示怀疑,因此决定通过试验来检验[23]。试验标本为遗址上采集的灰页岩有槽整直器,长约5厘米,有三道槽,槽底非常光滑。箭杆材料有两种,分别为箭草(Arrow Weed, Pluchea sericea) 和苇茎(Reed Cane, Phragmites communis),每种取8支。经试验,箭草在加热后可以用手轻易扳直,不必使用有槽整直器。而在用4支苇茎做加热矫正试验时,苇茎均在加热后用手扳直过程中折断。另外4支苇茎用有槽整直器矫直。先将整直器加热到杆料放在上面会冒烟的程度,再将杆料放在水中浸湿放入槽中,上面压住,用手抽动并轻转,杆料被加工得顺直均匀而光滑,几乎不用任何再加工,便可以直接安装镞和翎了。多槽的用途是,浸水的杆料放入第一个槽抽动后,会使该槽迅速降温,降低矫直效果,这时可以将其移入第二个槽。第二槽温度降低后,再移入第三槽。这样可以减少加热整直器的次数。考斯那耳的结论是,对于某些箭杆材料来说,有槽整直器是几近完美的矫直工具。 三 此种有槽箭杆整直器分布颇为广泛,除北美外,在整个欧亚大陆及岛屿以至非洲都有发现。 此类工具在亚洲的分布范围主要是西亚和东北亚地区,公元前9000年至前1500年左右的遗址中都有发现。在两个地区均出现较早,在东北亚地区绵延时间很长。 近东地区公元前9000年的前新石器(proto-Neolithic)诸文化遗址中即开始出现此类工具[24],主要遗址包括伊拉克北部的扎维其米(Zawi Chemi),伊朗中西部地区的多处遗址[25],利凡特(Levant)地区纳吐夫(Natufian)文化的众多遗址[26]和土耳其前陶时期的苏博德(Suberde)遗址。扎维其米遗址的一件以卵石制成,长7.15、宽4.7、厚4.15厘米,有一道与长边平行的凹槽,宽1.2、深0.7厘米(图七:1)。苏博德出土有15件各类有槽石器,最常见者有与长边平行的凹槽,有些上面有刻划装饰。从世界范围看,这些都是较早的标本。 日本出土此类工具很多,时代也较早。日本著名考古学家山内清南在1968年即进行过全面研究[27]。他列举的出土地点包括山形县一之沢遗址、松沢遗址、爱知县酒吞遗址、岐阜县花之湖遗址、中野遗址、北海道东钏路贝丘等(图六)。宫下健司在此基础上做的后续研究中又补充了几处。这些遗址的年代多属于绳纹时代的草创期和早期[28]。 在位于欧亚大陆东部的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以安加拉河谷为中心的基托伊文化中有此类器物(图七:2)。1881年,在基托伊墓地的北部发现一处器物堆,出土器物包括砂岩箭杆整直器、狍子角加工的尖状器、骨针、鱼镖头、骨料块、玉刀和复合鱼钩杆,器物上撒有赭石染料。该墓地2号墓也出土1件,砂岩制作,圆角扁长方体,中有纵向的U型槽。其年代有可能早至公元前4000多年[29]。安加拉河下游河口不远的恰多别茨遗址发现箭杆整直器27件,均为扁长方形,中有笔直的纵向凹槽。遗址上层年代约为公元前2400年左右[30]。 图七 其他地区出土箭杆整直器 1、伊拉克 扎维其米遗址 2、俄罗斯 基托依墓地 3、 波黑米亚地区威尔特西里遗址 (1.引自注[27]图1,2.引自注[29]图34,3.引自注[34]图113) 俄罗斯远东地区的扎伊桑诺夫卡文化分布地域北到鲁德纳亚河、南到北朝鲜的咸镜北道,东达日本海沿岸,西到兴凯湖和乌苏里江[31]。该文化命名遗址扎伊桑诺夫卡的第一号居址出土有箭杆整直器[32]。年代在公元前2500至前1500年左右。邻近的北朝鮮中江郡土城里遗址采集到一件狭长的有槽石器,该遗址遗存包括多个时代,此石器有可能属于新石器时代[33]。 箭杆整直器在欧洲也有广泛分布,时间跨度很长,大约从公元前5000年至前1600年[34]。 欧洲中部偏南的奥地利、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斯洛伐克、匈牙利交界地区至波兰南部在公元前5000至前4000年间是伦哥耶尔(Lengyel)文化的分布范围,该文化墓葬中有箭杆整直器随葬。 欧亚大陆中心的俄罗斯中部地区有一支重要的史前文化——法特颜诺沃(Fatyanovo)文化,主要分布范围东起普斯科夫(Pskov)湖,西至伏尔加河中游地区,北面可延伸到伏尔加河上游。年代大约在公元前3200至前2300年。该文化的特卢索夫(Trusovo)墓地的一座墓葬中,随葬有一对箭杆整直器。与法特颜诺沃文化大体同时,在公元前2800至前2200年间,现在的乌克兰境内分布着所谓洞室墓(Catacomb)文化。该文化墓葬中也有以箭杆整直器随葬的例子。 丹麦新石器时代早期墓葬中流行以武器随葬,其中有箭镞和箭杆矫正器,时代大约在公元前第3千纪中后期。 广泛分布于欧洲腹地的钟杯文化(Bell Beaker Culture)中常见此类器物(图七:3)。意大利撒丁岛钟杯文化墓地中随葬各种武器,有箭镞,也有浮石制作的箭杆整直器。意大利本土在钟杯文化分布范围之外,但其与钟杯文化大体同时的青铜时代早期珀拉达(Polada)遗址中,也发现有箭杆整直器。威塞克斯(Wessex)文化分布于于英国南部,目前一般认为是钟杯文化南下的结果,其社会上层墓葬的随葬品中包括箭杆整直器。 希腊地区公元前2100至前1550年赫拉底克(Helladic)中期文化的阿锡尼(Asine)和迈锡尼(Mycenae)等遗址均出土箭杆整直器。继之而起,在公元前1600至1100年间统治希腊地区的迈锡尼文明墓葬中也有发现 。 有槽箭杆整直器在非洲的多处遗址也被发现。北非新石器时代的开普辛文化(Capsien Tradition)流行此类工具,南非的罗德西亚(Rhodesia)等遗址也有出土[35]。 在早期文献中,大家对此种石器的功能意见不一,20世纪20年代以后,各地学者多以美国学者的研究为基础,接受了那些槽呈U形,槽宽度合适的有槽石器为箭杆整直器的说法。并做了民族学调查和试验考古的补充研究。 丹恩(E. J. Dunn)在20世纪初对南非布须曼(Bushmen)人的民族学调查中发现,布须曼人仍然以砂岩、泥岩或石英岩制做这种工具,用于矫直箭杆。据他的记载[36],布须曼人以生长在河岸边的芦苇杆做箭杆坯料。芦苇杆很少有笔直的,轻微的弯曲也会影响箭的飞行。布须曼人因此制做有槽的箭杆整直器,槽的宽度正好放入芦苇杆。先将整直器放入火中加热,再将芦苇杆放在槽中,上加压力,反复拖拽,可将弯曲处矫直。待冷却后,芦苇杆会保持笔直。 德柔(I. M. Drew)通过x射线照射和显微镜观察的方法对伊拉克北部扎维其米遗址出土的几件箭杆矫直器进行了分析,结论是这些标本的表面都被加热过,符合民族学调查中关于箭杆整直器使用时要加热的记录[37]。 因为特卢索夫等墓地的墓葬中随葬成对的有槽箭杆整直器,有学者提出这种工具的一种使用方法是上下对合,将箭杆夹在中间,反复拉拽整直[38]。 四 综上所述,国外学者根据民族学调查资料和试验考古学的验证,大多认为U形槽石器为箭杆整直器,基本功能是通过加热后摩擦使箭杆端直。中国出土的U形槽石器,形态与世界其它地区非常相似,可以推测,其中至少一部分很可能也是箭杆整直器。当然,要最终确定我国出土此类器物的功能,还需要更多的发现和更深入的研究。世界各地的箭杆整直器是独立发明还是交流或传播的结果,现在也难有定论。 顺便提及的是,我国史前有另一类型的有槽石器,槽一般比较窄,剖面近似V形。例如内蒙古王墓山坡下遗址出土1件,砂岩,扁长方体,长6.9、宽3.7厘米,有1道纵向凹槽,槽宽约0.3厘米[39];山东泰安大汶口遗址墓葬M125出土1件,砂岩,扁长方体,长14.7、宽4~4.5厘米,一面有8道横向凹槽,一面有3道横向凹槽,槽宽约0.35厘米[40]。此类器物同样也在世界范围内广泛出土。在前面提到的美国皮斯科遗址、伊拉克北部的扎维其米遗址和日本很多绳纹时期遗址都有发现[41]。关于此类石器的功能,国外学者们多认为可能与磨制加工骨器有关[42]。出土多槽石器的大汶口M125中随葬骨器的数量远高于各墓平均值,并随葬有骨料和牙料,加工骨器可能确实是该石器的功能之一。 由目前的发现看,我国史前的有槽箭杆整直器主要出土于长江以北地区,这也许与制作箭杆的材料有一定关系。明《天工开物·佳兵第十五》云:“凡箭笴,中国南方竹质,北方萑柳质,北虏桦质,随方不一。”又云:“凡竹箭其体自直,不用矫揉。”以竹制箭,尚有民族学证据。广西巴马县瑶族选用当地产的楠竹和杠竹制箭杆。取料时选择竹节间的部分,须注意竹子的生长方向,因为近稍的部分较轻,宜做箭头方向。制作方法是用柴刀把竹料劈成长条,再削圆,用双手反复试折箭杆,一方面感觉箭杆的软硬,一方面也起到矫直的作用。如此反复,直到把箭杆削直、削圆为止。在整个加工过程中,不使用特殊工具整直箭杆[43]。南方地区未发现箭杆整直器,可能因为在史前时期,当地也以竹为制作箭杆的主要材料。 箭杆整直器自公元前2000年以后就在我国考古遗存中难觅其踪迹了,我国历史时期曾使用一种名为“箭端”的工具矫直箭杆。明《天工开物·佳兵第十五》云:“木杆则燥时必曲,削造时以数寸之木,刻槽一条,名曰箭端,将木杆逐寸戛拖而过,其身乃直。即首尾轻重亦由过端而均停也。” 清《大清会典事例》里记载了类似的工具,云:“箭笴以杨木、柳木、桦木为质,取圆直之杆削成之.别用数寸之木,刻槽一道,曰箭端.箭笴必取范于端,以均停其首尾。”[44]。由“数寸之木,刻槽一条”的描述看,两部文献中箭端的规格和型制都与史前有槽箭杆整直器颇为相合。但由木质工具的质地和文献对使用情况的描述看,此工具似乎不具有磨制的功能,而是通过将箭杆在槽中“逐寸戛拖”将其矫直。 两项对传统手工艺的调查为我们提供了近代一种有柄箭端的形制和使用方法的生动描述。 20世纪40年代,李济先生主持的国立中央博物院筹备处在成都开展了一些旧式手工业调查研究。谭旦冏先生访问了成都的弓箭制作作坊,为我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第一手资料[45]。其中制箭作坊名为全泰升箭铺,箭杆的材料为产于灌县的白杨木,以冬季砍下无节者为佳。制作箭杆的过程主要有:1)解料,即将木料解成长88.5、宽厚各1.5厘米的箭杆坯子;2)刨楞子,即把方的杆坯刨成圆杆坯;3)初烧与端,即把箭杆弯曲部分矫直;4)定性,即将箭杆坯放置若干时日(以经过一个伏天为佳);5)第二次更精细的刨圆和端直。铺中矫直箭杆的工具沿用古名,称“端子”,系长条青杠木,长31.3、宽1.8、厚1.7厘米[46],半边似为把手,另外半边有一宽一窄两个凹槽(图八),据报告附图比例尺测量,宽槽宽约10、窄槽宽约1.5厘米。端箭时先以刨花为燃料,烧烤箭杆弯曲部分,迨木色呈现橙黄色,便放在端子的槽中开始矫直。根据调查报告中的描述推测,矫直时应该是一手握端子的把手部分,一手将箭杆放在槽中,使杆身与凹槽的两个对角端点紧贴,反复拉送。拉送时,向杆身弯曲相反的方向轻微用力,慢慢将杆身“别”直。宽槽是用来端正较大弯曲的,窄槽宽度与箭杆直径相近,应是用以矫正局部较小的弯曲。 图八 成都全泰生箭铺端子 近年来,有学者对北京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弓箭铺“聚元号”的弓箭制作工艺做了调查[47]。该铺做箭杆的用料是六道木,通常以春季砍伐的为好,秋季的容易裂,此树多见于山的阴面。铺主到北京郊区门头沟找村民订购,买回的大多是比较直的木杆,但其中也常常会夹杂很多弯度较大的,需要矫直后使用。矫直的工具也称为端子,形状与全泰升箭铺所用者基本一样。矫直方法是:先用火烤热弯曲的部位,然后一手持箭端子,一手持箭杆,把受热的弯部嵌在箭端子的凹槽里,然后两手用力夹,可反复多次,使箭杆较直。这也与全泰升整直箭杆的方法相同。 历史时期的木制箭端和近代有柄箭端可能与史前石制有槽箭杆整直器颇有渊源,但因为金属工具的出现及其引发的制箭工艺的发展,此类有槽工具的磨直功能消弱,主要用于矫直了。 致谢:本文资料收集和写作过程中得到张良仁、王小庆、郭物、赵春青和朱延平等先生的热情帮助,深表感谢。 注释 [1] Bylin-Althin, M. 1946, “The sites of Chi Cha Ping and Lo Han Tang in Kansu”, Bulletin of Museum Far Eastern Antiquities, No.18 p.453. [2] Maringer, J. 1950, Contribution to the prehistory of Mongolia, Reports from the Scientific expedition to the North-western provinces of China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Dr. Sven Hedin, publication 34, Stockholm. [3] 滨田耕作、水野清一:《赤峰红山后》,东方考古学丛刊甲种第六册,1938年。 [4]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白音长汗——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2004年。 [5]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赤峰市博物馆:《元宝山哈喇海沟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内蒙古文物考古》2008年第1期。 [6] 资料正在整理中,尚未发表。 [7]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赵宝沟——新石器时代聚落》,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7年。 [8] 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鄂尔多斯博物馆:《朱开沟》,文物出版社,2000年。 [9] 辛岩、方殿春:《查海遗址1992~1994年发掘报告》,《辽宁考古文集》,辽宁民族出版社,2003年。 [10] 辽宁省博物馆、旅顺博物馆、长海县文化馆:《长海县广鹿岛大长山岛贝丘遗址》,《考古学报》1981年第1期。据文字内容, 报告图四:9应为T1⑤:6,图四:10应为 T1⑤:5。原图注有误。 [11]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北福地——易水流域史前遗址》,文物出版社,2007。 [12] 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大汶口续集——大汶口遗址第二、三次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1997年。 [13] 陕西省考古所、榆林市文物保护研究所:《神木新华》,科学出版社,2005年。 [14] Cushing, Frank Hamilton 1895, “The Arrow”,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Vol. 8, No. 4, 307-349. [15] Jenness,Diamond 1937, “Arrow-Straighteners, Thong-Smoothers, and Batons-De-Commandement”, Man Vol. 37, 73-73. [16] Mason, Otis T. etc 1891, “Arrows and Arrow-Makers”,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Vol. 4, No. 1. pp. 45-74. [17] Mason, O. T. 1910, Arrows, Bows and Quivers, [18] Kroeber, A. L. 1925, Handbook of the Indian of California, Bureau of American Ethnology Bulletin 78, p 818. [19] Spier L. 1928, “Havasupai ethnography”, Anthropological Papers of 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 29 :83-392. [20] Gifford E. W. 1932, “The Southeastern Yavapai”,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ublications in American Archaeology and Ethnology 29: 177-252. [21] STEWARD, J. H. 1933, “Ethnography of the Owens Valley Paiute”, Universitv of California Publications in American archaeology and Ethnology 33, pp. 233-350. [22] Kidder, Alfred V. 1932, “Artifacts of Pecos”, Percheron Press, New York. pp. 76-80. [23] Cosner, Aaron J. 1951, “Arrowshaft-Straightening with a Grooved Stone”, American Antiquity, Vol. 17, No. 2., pp. 147-148. [24] Solecki, Rose L. and Ralph S. Solecki 1970, “Grooved Stones from Zawi Chemi Shanidar, a Protoneolithic Site in Northern Iraq”,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New Series, Vol. 72, No. 4. pp. 831-841. [25] Braidwoord ,J.1960 “Seeking the world's first farmers in Persian Kurdistan: A full-scale investigation of prehistoric sites near Kermanshah”, Illustrated London News 237:695-697. [26]Turville-Petrfe, F. 1932 “Excavations in the Mugharet el-Kebarah”, Journal of the Royal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 62: 271-276. [27] 山内清男:《矢柄研磨器につぃて》,《日本民族と南方文化》,平凡社,东京,1968年。 [28] 宫下健司:《有溝砥石》,加藤晋平、小林達雄、藤本強(編)《古墳時代の研究 第7卷 道具と技術》,有山閣,1983年。该文系统讨论了在日本发现的各类有槽石器,由其中发表的器物图看,与箭杆整直器类似的有槽石器集中在绳纹时代的草创期和早期。 [29] 冯恩学:《俄国东西伯利亚与远东考古》,吉林大学出版社,2002年,130至142页。 [30] 冯恩学:《俄国东西伯利亚与远东考古》,吉林大学出版社,2002年,149至153页。 [31] 冯恩学:《俄国东西伯利亚与远东考古》,吉林大学出版社,2002年,254至259页。 [32] 安德烈耶夫《在大彼得湾沿岸及其岛屿上发现的公元前第二至第一千年代遗迹》,《考古学报》1958年第4期。文章中扎伊桑诺夫卡的译名为查伊桑诺夫克。 [33] 山内清男:《矢柄研磨器につぃて》,《日本民族と南方文化》,平凡社,东京,1968年。 [34] Childe, V. G. 1957, The Dawn of European Civilizati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LTD, London.下文提到的欧洲出土箭杆整直器遗址均出自该书。具体页码参见该书索引中“arrow-straighteners”条,恕不一一注明。该书可在互联网上免费全文下载,下载地址为:http://www.archive.org/details/dawnofeuropeanci012430mbp。因为该书写成较早,相关文化和遗址的年代参考了互联网上的维基百科全书(Wikipedia)的条目,与原书不尽相同。 [35] VAUFREY, R. 1955, “Prkhistoire de 1'Afrique. I”, Le Maghreb. Paris: Masson. [36] Dunn, E. J. 1931 “The Bushman”. London: G. Griffin & Co. [37] Drew, I. M. 1970, “Laboratory Report”,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New Series, Vol. 72, No. 4. pp. 839-840. [38] 山内清男:《矢柄研磨器につぃて》,《日本民族と南方文化》,平凡社,东京,1968年。 [39] 内蒙古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中国考古学研究中心、“聚落演变与与早期文明”课题组:《王墓山坡下》,《岱海考古》(三),科学出版社,2003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