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室部”论说了房舍、窗栏、墙壁、联匾、山石,是关于房屋建筑、园林文化的内容。如其中所云:“人不能无屋,犹体之不能无衣。”但仅此,也只属于“求暖”的层次,“以构造园亭之盛事,上之不能自出手眼,如标新创异之文人;下之至不能换尾移头,学套腐为新之庸笔。尚嚣嚣以鸣得意,何其自处之卑哉?”而要住得惬意,住出新意,则须“因地制宜,不拘成见,一榱一桷,必令出自己裁,使经其地人其室者,如读湖上笠翁之书”。其论颇饶别致。在这一部分中,李渔还谈到了“贵精不贵丽,贵新奇大雅不贵纤巧烂漫”、“最忌奢靡”、“当崇简朴”的原则,并有一段非常生动精彩的阐释:“凡人只好富丽者,非好富丽,因其不能创异标新,舍富丽无所见长,只得以此塞责。譬如人有新衣二件,试令两人服之,一则雅素而新奇,一则辉煌而平易,观者之目,注在乎易乎?在新奇乎?锦绣绮罗,谁不知贵,亦谁不见之?缟衣素裳,其制略新,则为众目所射,以其未尝睹也。”充分强调了出“新”的重要。 “器玩部”谈及室内摆设种种,如几案、椅杌、床帐、橱柜、箱笼箧笥、骨董、炉瓶、屏轴、茶具、酒具、碗碟、灯烛、笺筒等等,所谓“人无贵贱,家无贫富,饮食器皿皆所必需……然而粗用之物,制度果精,人于王侯之家,亦可同乎玩好;宝玉之器,磨砺不善,传于子孙之手,货之不值一钱。知精粗一理,即知富贵贫贱同一致也”。室内用品的合理摆设。可以见出匠心,可以体现出艺术经营,而最直接的效用,就是可以为人营造出一个具体而美观怡悦的生活环境。 “饮馔部”谈饮食,分“蔬食”、“谷食”、“肉食”,并分别就蔬菜、荤菜、饭食的烹制艺术做了阐述,这是所谓的饮食美学的内容范畴。李渔认为:“声音之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为其渐近自然。吾谓饮食之道,脍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渐近自然也。草衣木食,上古之风,人能疏远肥腻,食蔬蕨而甘之,腹中菜园不使羊来踏破,是犹作羲皇之民,鼓唐虞之腹,与崇尚古玩同一致也。……吾撰《饮馔》一卷,后肉食而首蔬菜,一以崇俭,一以复古;至重宰割而惜生命,又其念兹在兹,而不忍或忘者矣。”表现了对自然的崇尚。 “种植部”谈养花莳草,分“木本”、“藤本”、“草本”、“众卉”、“竹木”,讲各种花木的习性、栽种,更讲其种养位置及文化蕴含,是为园艺美学的内容。如其中《牡丹》条有云: 牡丹得王子群花,予初不服是论,谓其色其香,去芍药有几?择其绝胜者与角雌雄,正未知鹿死谁手。及睹《事物纪原》,谓武后冬月游后苑,花俱开而牡丹独迟,遂贬洛阳,因大悟曰:强项如此,得贬固宜然;不加九五之尊,奚洗八千之辱乎(韩诗“夕贬潮阳路八千”)?物生有候,葭动以时,苟非其时,虽十尧不能冬生一穗;后系入主,可强鸡而使昼鸣乎?如其有识,当尽贬诸卉而独崇牡丹。花王之封,允宜肇于此曰,惜其所见不逮,而且倒行逆施,诚哉其为武后也。 在这一条里,首先是从牡丹被称为花王的来历谈起,便与一般的养殖谱有了根本的区别,而上升到一种文化的高度。再如《梅》条有云: 观梅之具有二:山游者必带帐房。实三面而虚其前,制同汤网。其中多设炉炭,既可致温,复备暖酒之用。此一法也。园居者设纸屏数扇,覆以平顶,四面设窗,尽可开闭,随花所在,撑而就之。此屏不只观梅,是花皆然,可备终岁之用。立一小匾,名曰“就花居”。花间竖一旗帜,不论何花,概以总名曰“缩地花”。此一法也。若家居所植者,近在身畔,远亦不出眼前,是花能就人,无俟人为蜂蝶矣。 这里还对赏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分山游之赏、园中之赏、家居之赏,将天下赏梅的类别涵括无遗了。 “颐养部”分说“行乐”、“止忧”、“调饮啜”、“节色欲”、“却病”、“疗病”种种,总括为养生文化的范围。其“行乐第一”,认为养生之法“行乐先之”;而人分九等,人各有别,处境不同,时地亦异。故李渔又分别探讨了贵人行乐之法、富人行乐之法、贫贱行乐之法、家庭行乐之法、道途行乐之法、春季行乐之法、夏季行乐之法、秋季行乐之法、冬季行乐之法、随时即景就事行乐之法。“忧之未忘,其何能乐”?于是。李渔有“止忧第二”,分列“止眼前可备之忧”、“止身外不测之忧”,总结出止忧之法五点:“一曰谦以省过,二曰勤以砺身,三曰俭以储费,四曰恕以自争,五曰宽以弥谤。”行乐、止游,讲的是调适心态,心情愉悦。“调饮啜第三”,从饮食的角度讲养生的道理。在这里,李渔总结出“爱食者多食”,“怕食者少食”,虽与传统的膳食搭配理论有异,却也不无其道理在。而“太饥勿饱”、“太饱勿饥”、“怒时哀时勿食”、“倦时闷时勿食”,自然都是饮食规律的总结。“节色欲第四”认为:“阴阳之不可相无,犹天地之不可使半也。天苟去地,非只无地,亦并五天。江河湖海之不存。则日月奚自而藏?雨露凭何而泄?人但知藏日月者地也,不知生日月者亦地也。人但知泄雨露者地也,不知生雨露者亦地也。”但“溺之过度,因以伤身”,为此李渔提出了节快乐过情之欲、节忧患伤情之欲、节饥饱方殷之欲、节劳苦初停之欲、节新婚乍御之欲、节隆冬盛暑之欲等。董含《三冈识略》卷4曾不遗馀力攻击“李生渔者……纵谈房中术,诱赚重价,其行甚秽,真士林所不齿者”,应该指的就是李渔书中及其与人讲说颐养的这些内容。“却病第五”提出病未至而防之、病将至而止之、病已至而退之,其中有云: 病之起也有因,病之伏也有在。绝其因而破其在,只在一字之和。俗云:家不和,被邻欺。病有病魔,魔非善物,犹之穿窬之盗,起讼构难之人也。我之家室有备,怨谤不生,则彼无所施其狡猾;一有可乘之隙,则环肆奸欺而祟我矣。然物必先朽而后虫生之,苟能固其根本,荣其枝叶,虫虽多,其奈树何? 养生需要防病,而防病以“心和”固本为法,确能言中款窍,是行家语。病至则需治之,李渔有“疗病第六”,专谈疾病的“治疗”。但他却认为:“药不执方,医无定格。同一病也,同一药也,尽有治彼不效,治此忽效者。”因此他具体开出了数法奇招:本性酷好之物可以当药;其人急需之物可以当药;一心钟爱之人可以当药;一生未见之物可以当药;平时契慕之人可以当药;素常乐为之事可以当药;生平痛恶之物与切齿之人,忽而去之,亦可当药。这也多是他所说的“常见有人病人膏盲,危在旦夕,药饵攻之不效,刀圭试之不灵,忽于无心中瞥遇一事,猛见一物,其物并非药饵,其事绝异刀圭,或为喜乐而病消,或为惊慌而疾退”之列。 于光远先生在他的《论普遍有闲的社会》中曾提出:玩是人生的根本需要之一,要玩得有文化,要有玩的文化,要研究玩的学术,掌握玩的技术,发展玩的艺术。三百多年前,李渔放弃了中国士人“铁肩担道义”的社会政治使命,追求一种“玩”的人生,在“玩”中构建着他那另类的“玩”的文化,不仅自己“诗意”地生活,还以他的理论指导世人去诗意地生活,这在当时或被人诟病,而在我们今天看来,却要服膺他的先知先觉了。 (原文刊于《文史知识》2009年第8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