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80岁了,我特意为她制做肖像恭贺。肖像由电脑合成。母亲身穿居士服装,双手合十,端坐莲台之上,严然一尊活佛再现。
母亲老了,站在她的像前,不由想起她对我的嘱咐。
八年前,我回家为父亲三周年祭,母亲给我特意交代,她死了以后,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哭,三要按佛教仪规办理。她说的很认真,我答应了。 此后每当回家,母亲总要重复这句话,总不放心,怕我忘了。我意识到这是母亲老了以后最重要的牵挂,是她对佛教的一片诚心和无限信仰。话是记住了,每当想起母亲的话,我的心中就生出一片没名的悲哀。母亲的高寿,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啊!
母亲对她的生活似乎并不在意,也无多安排。她忌口多年,从不吃荤,每逢佛祖、菩萨生日,忌日,她都拒绝进食。这样的日子隔几天就有一次。每当此时,我总耽心她的身体,于是劝她吃一些瓜果、蔬菜之类的东西,对此她不特异议。后来,我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日本人每周要停食一天或几顿,这样对身体反倒有益。从此,我认为母亲的忌食也有道理,遂听之任之。母亲对穿着更不讲究,常说人老了冻不着就行。她对儿女们你一件我一套的送寒问暖总有微词,似有报怨。在她看来,穿好应该是有公干的人或年青人的事。姑娘们打扮时髦一点更是应该。至于吃的,娃娃们吃好长身体,人老乞啥都一样。
母亲对自己的吃穿看得淡,但对念佛诵经却如痴如醉,虔诚备至。她没文化,几部经卷背得烂熟,这要归功于父亲的支持。她翻书不用手,而用一块小木板,每翻一页,就用木板盯着字一个一个念下去,丝毫不差。她认为佛说的绝对没错,只要多念一遍就多一份功德,多一份修炼。她总是和衣而睡,说是怕耽误了诵经时间。为此,有时一个晚上拉几次灯看表。有时得病卧床,对治病并不关心,只是一遍又一遍念叨耽搁了几天,没诵经。她每念一次,需一炷香的时间,大概要一小时以上。就这样 日积月累,两个膝盖跪出了毛病, 医生从膝关节抽出不少积水。于是一家人劝她坐在床上念,她总是说佛法无边,哪能跪出毛病来!
母亲对她的死看得很重,每提及她对自己后事的安排,我就觉得真有那么一天她走了,留给我的是无尽的遗憾和伤感。记得改革开放初的一个晚上,母亲悄悄拿出一个小包,她慢慢地打开,我看是一张纸,原来是母亲加入佛教协会的证明,她的身份是居士,法号“智我”。我一下生气了,我问父亲知道吗?她说不知道。我带着斥责的口气说,我们家除了我和老三加入共产党外,其他人任何组织都不参加。母亲以为她信佛,我是支持的,所以才把自己的秘密单独告诉我。我错怪了母亲。信仰是她的权利,参加佛教组织是她的自由,做儿子的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我的无知使母亲失望而不开心,每想及此就内疚难忍。我支持母亲念佛,认为这是父亲去世后,母亲最重要的精神支柱。所以,上海回来,为她请个观音;敦煌之行,又以佛灯作为纪念;去了五台山,带回的又是各式数珠。所有这些,母亲记得最清楚。她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本来是想得到我的肯定和赞许啊!
母亲认为天道有数,生死轮回。她是佛门弟子,离世就是佛接引她到极乐世界的日子。她一生念佛就是为了修成正果。她的仙游是喜事,我已经接受了母亲的心愿,让她放心,不在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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