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来正月正,家家户户挂红灯……”离开故乡已经半个多世纪了,儿时的许多人物和事情,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了,惟独过年的那些事儿,买年画啦,写对联啦,贴门神啦,祭灶王啦,接财神啦,祭祖啦,守岁啦,拜年贺岁啦等等,却还清晰地刻印在脑海里。因为春节对乡民们来说,不仅是喜悦的、欢乐的,也是神圣的、神秘的。 凡是神秘的事情、尤其是神圣的事情,一旦经历过、体验过,是不会轻易忘记的。就说送灶王爷升天的仪式吧。腊月廿三晚上,旧的灶祃被从碗柜边的墙上揭下来,把新买来的灶祃换上去,并把供品——关东糖摆好。家长默默地走到黝黑的天井里,把旧灶祃烧掉,让灶王爷随着火光的升腾回到天上。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地说:“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嘱咐灶王爷升天不要在玉皇大帝面前说家里的坏话,祈求全家来年平安吉祥。乡俗认为,灶王爷不是神,是家庭的一员,有的灶祃还一左一右画有两个老婆,但他能通神,是个人神中间的人物,而关东糖是可以把他的嘴巴粘住的。祭灶仪式固然简单,可是在我们小孩子的心里,却以为灶王爷真有这样大的本事,全家的祸福,都掌握在灶王爷手里,尽管民间传说里也有不少是奚落他的。 守夜也很有神秘感。除夕晚上,家家户户都要守夜,把大门关闭、上了门闩后,天井里要撒上芝麻秸(我们那里俗称撒碎)。芝麻秸干燥,踩上去会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鬼魅邪祟不敢来犯。大人开始坐在屋里守夜,要点长明灯,全家不能大声说话,怕惊吓了神灵,屋子里萦绕着一片神秘气氛。熬不住的小孩子要睡觉了,但头要向着喜神或财神来的方向。旧时灶祃的上端都印着“喜神东南”或“财神东南”的运势提示。到五更起床时,也要朝着这个方向穿衣,且不准大声说话,以祈求来年好运。儿时所经历的这种神秘的过年氛围,怎么会忘记呢。尽管科学家和政治家可以责难农民被迷信所误,但不要忘了,这是自给自足的农民们的狭隘而局促的生活天地所带给他们的信仰理念和平安吉祥的希望,是谁也无法超越的,谁也不能断送他们的希望。 除夕晚上祭祖,初一早晨贺拜。一是对逝者,一是对生者。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祭祖是家家户户不能少的程序,表示追念先祖先人的艰难创业和高尚品德。贺拜也是家家户户不能少的礼仪。中国是个家族伦理社会,向长辈贺拜和向平辈致意,表示对家族秩序的认同和尊从。向邻里朋友贺拜和问候,表示团结、和睦、友善、祝福的意愿。这个传统,在今天,也是我们要坚守的。 我国是一个幅员广阔、民族众多的国家,春节的民俗和风尚,不同地区自然也略有差异。各地春节的民俗风尚色彩斑斓,不仅是地域文化的构成部分,也是中华文化多样性的表征之一。南方的,如鲁迅在《祝福》里描写的绍兴城里鲁四老爷家过春节:张灯结彩、祭祖仪式,以及在鞭炮声中辞旧岁迎新年的场面,那是清末民初江南一带人家过年时的情景。茅盾在《香市》里描写的家乡乌镇的香市,四乡的农民摇着赤膊船,成群结伙、摩肩擦背地来到社庙前,赶香市,有的背着香袋,有的挎着香篮、带着香烛。他们先到社庙里拜菩萨,再到水潭里汰“蚕花手”。那些茶棚,戏法场,弄缸弄瓮,走绳索,三上吊的武技班,老虎,矮子,提线戏,髦儿戏,西洋镜,百草梨膏糖,花纸,各式各样泥的金属的玩具,灿如繁星的“烛山”,薰得眼睛流泪的檀香烟,木拜垫上成排的磕头者。北方的,像曹雪芹在《红楼梦》里描写的荣宁二府除夕前打扫房屋,更换门神、对联和重油桃符,使门庭焕然一新,以及新年放花炮的欢乐气氛,那是旧时富家豪门过春节的大致情况。老舍在《北京的春节》里写的则是普通北京市民过春节的景象和老北京人的心理,他说,腊八那天人家里和寺观里熬制和分赠腊八粥,“这种特制的粥是祭祖祭神的,可是细一想,它倒是农业社会的一种自傲的表现”。中国的春节,色彩缤纷,风俗各异,而它的文化指向却是一样的:平安吉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