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吉觉”仪式的价值认知 笔者在两次深入美姑县田野考察时,还与当地彝族群众进行了深度访谈,重点调查了他们对“吉觉”仪式的价值认知情况。第一户访谈对象居住在县城里,男女主人五十岁左右,男主人从事会计职业,有两个儿子,都在外面读书。主人谈到,每年要做三次迷信,三四月做一次、七八月做一次,然后彝族年前后做一次。这是保平安的迷信,一定要做的。现在是假期,小儿子回来了,大儿子没有回家,但是都要拿他的衣服代替他来做。问及仪式结果时,主人答道。做迷信保平安嘛,每年都这样做,都平平安安的,那肯定是有作用的嘛。第二户调查对象也居住在县城。因男主人患有风湿病,而现在正值“吉觉”仪式期,因此主人连做了“吉觉”与“招魂”仪式。在这两场仪式中,“吉觉”在前,“招魂”在后,“吉觉”是将鬼怪等赶出去,等于铺路,路铺好了,魂灵才好顺利归来。该家庭男主人对仪式持保留态度,只是顺从习俗。他讲到,每年都要做,那就做嘛,是习惯。女主人深信毕摩及其仪式,声称每年都会做三场,本来治疗风湿病的“招魂”仪式是应该单独做的,但是儿女嫌麻烦,就连同“吉觉”仪式一起做了。另一访谈对象是美姑县巴普镇村民,年龄在25岁左右。他讲到,他们家就做一场仪式,就是七八月份的“吉觉”。这是传统,能保平安吧,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做,他们也做。当问及为何不是一年进行三次仪式,他回答说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可以看到,年轻一辈虽然遵从传统,也确信仪式的作用,但同时也要以经济标准来衡量。还有一访谈对象是随机偶遇的中年妇女,家住县城。她对毕摩与仪式深信不疑,每年至少会做三次仪式,平时生病的时候也会做仪式。她确信世间存在鬼神,曾为自家小孩做过“招魂”仪式。此外,笔者还与美姑一位老学者进行了访谈,他给笔者讲了不少有关祖先灵魂的故事,对毕摩及其仪式持肯定态度。 综合访谈资料可以得知,年轻一辈和父母长辈对待“吉觉”仪式的态度存在差别。虽然他们都做仪式,但年轻一辈多以经济、方便、实用为标准,而父母长辈则坚持传统并相信仪式效力。此外,曾经有过亲历仪式效力的访谈对象,一般都会坚持正规化的仪式程式。总之,通过调查访谈笔者感受到,义诺彝族以其传统的宗教信仰为精神支柱和价值取向,仪式生活演绎着他们丰富深奥的信仰世界。“吉觉”仪式作为一种巫术行为,乃是其宗教思想的展演。作为一种季节性的平安仪式,“吉觉”仪式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期盼。通过“吉觉”仪式,仪式主体确信达到了“反、防、转、咒、还”这几大目的,许诺了一家人平安吉祥的希望。作为“吉觉”仪式的观察者与记录者,我们可从中进一步挖掘出彝族群众更为深刻的信仰文化价值。 首先,“吉觉”仪式反映了彝族求吉避凶、祈福禳灾的心理。仪式作为一种巫术手段,本质上是人们相信有某种可以控制和利用的超自然力量存在,而且可以凭借它实现非人力所能实现的意图。人们获得幸运和避免不幸的方式,就是巫术的开始。彝族毕摩文化的强大影响,使得彝族群众深信鬼神的存在。游荡不羁的鬼怪,天界性情不定的神灵及地下的鬼怪随时随地都会来左右人们的生产生活。为了求得更好的生,避免灾祸死亡,人们便想出各种办法来控制和利用这些鬼神。毕摩的各种巫术咒语得以兴起。通过毕摩举行的种种仪式,彝族群众确信控制住了它们,在心理上得到了极大安慰与满足。正是有了这种心理效应,才增添了人们克服困难的信心和对生活的希望,最后可能真的达到了求吉避凶、祈福禳灾的结果。 其次,“吉觉”仪式显示了团体力量,增强了家庭凝聚力和民族认同感。“吉觉”仪式过程中的鸣鸡环节,毕摩使死去的鸡重新鸣叫,在场的人亦随声附和,代表着集体力量战胜了邪恶。参与的人越多,人们和声吼叫的声音越大,表示力量越强,由此也增强了团体凝聚力。仪式最后的共同分食,即家人和在场的人通过共同分食仪式牺牲,代表着一个受祝福的群体分享了神力;另一方面也代表着集体的力量“消化”掉了鬼怪,强化了彝族群众的信仰意识,夯实了各个家支间的情感。同时,孩子的成长也一直处在定期举行的仪式活动之中。他们通过观察或者参与仪式,从实践所提供的榜样中吸取了许多规范,仪式活动逐渐成为他们的习惯,并逐渐变成他们自身的一部分,由此彝族传统文化得以延续下来。 再次,“吉觉”仪式反映了彝族对待超自然界的刚硬态度和控驭情绪。“吉觉”仪式的时间选择,表现了彝族对鬼神存在的时空环境的积极利用。仪式中以特定的空间设置来适应仪式的需要,更展现了彝族强烈的控制意识。从仪式中的一些咒词和经文来看,“吉觉”仪式中的“祈求”意味并不浓厚,不是乞求神灵达到什么愿望目的,而是我要达到什么目的,神灵需要为我做什么,仪式过程也是以咒鬼、赶鬼为主线。彝族强调咒语的力量,强调呼鬼名并治之。此外,仪式中的掷鸡尸等占卜环节,如果没有出现仪式期望的结果,则必定要一直进行,直到期望结果出现为止。即使在预测天意的占卜中,彝族的“控驭”意识也是如此强烈。《凉山罗彝考察报告》中的一段话,清楚地表明了他们对待超自然世界的刚硬态度和控驭情绪。“彝人不能自已之事,则祈祷于人、权威,而不是祈祷于天,遇不能自医之病,不日‘祈祷于鬼’,而是送鬼、咒鬼、赶鬼。如遇无可奈何之敌,则祈师于亲戚,而不是祈祷于鬼神。祈师亲戚而不胜,则塑泥为像以煮之,编草为敌以射之。”人力胜天之意表现得淋漓尽致。因而,我们可以说,彝族信鬼,但更信人力。既然生命过程中的每一个遭遇都是受到鬼神的影响,那相对应的就有成百上千种的巫术仪式与之抗衡。 最后,“吉觉”仪式中还债的观念,表明了彝族的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和谐平衡的价值观。从“吉觉”仪式的目的来看,无论是遣返类仪式还是还债类仪式,都与索取与归还有关。彝族群众认为,在人与人的交往中,总会犯下大大小小的口债,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又在不停地索取自然。这些都是债,如果不及时偿还,就会有鬼怪作祟。不仅人类群体内部应该和谐相处,人类与自然之间也应和谐相处。如果打破了这种平衡,就会出现不好的结果。这些都是“吉觉”传统仪式所展现出的重要文化内涵与信仰价值,对现今社会而言,也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作为有着丰富知识和专业技能并能和鬼神世界沟通的宗教职业者,毕摩对当地彝族的精神及社会生活具有重要意义。由毕摩主持进行的“吉觉”等仪式活动,许诺了彝族群众一个吉祥安康、平安幸福的结果,为他们提供了心理上的慰藉与支撑。当然,如果人们把追求幸福安康寄托在宗教仪式上,把解决事情的办法寄托到现实世界之外,那将也是对人自身价值和力量的一种否定,必定得不到真正意义上的成功。在这次实地调查中,笔者也发现,现在的彝族群众更加重视人本身的力量,更加重视并依赖科学,作为彝族传统文化一部分的“吉觉”仪式等宗教活动,渐渐成了一种习俗。他们并不怀疑毕摩及其仪式的作用,只是更加重视为个人、家庭及社会的幸福安康做出自己的实际努力。 ( 文章来源: 《民族研究》2010年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