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宋后笔记小说多有袭取“选仙场”故事情节,稍加改装成本地风物传说。元代无名氏《湖海新闻夷坚续志》亦叙“南中选仙场”事,但因本书倾向于道教,故为蟒所吃者为道士,智者仍为武当山道士,以符治蟒,用的也是道教禁蛇术。[32]长沙明代人所修《岳麓志》记载晋时白鹤观道流被惑以导引升天,后长沙太守射蟒平妖,长沙有“射蟒台”纪念此事。此外《蜀中广记》、《江西通志》等也有相似故事。现代四川峨眉山有一则民间故事“和尚升天”,记每年三月三峨眉山中峰寺办佛事送和尚升天,后来王禅老祖入山射杀恶蟒,才知道原来是蟒精吞噬和尚,后世遂将和尚升天的地方称为“龙生岗”。此处为蛇所噬者又变成佛教中人,而道教神仙王禅老祖(即春秋时人鬼谷子)反成拯救者。[33] 我们很难根据这些佛、道相互攻訏,做出地方宗教倾向的具体判断。然而大概可以做出这样的结论:这些纠缠于蛇的佛道相争故事在地方的广泛流传,层积形成了《白蛇传》故事的社会心理。 小结:《白蛇传》故事的宗教文化土壤 1912年钱静方《小说丛考·白蛇传弹词考》最早指出《白蛇传》故事的宗教意味。钱先生指明了释道两教对白蛇故事的争夺:“予尝思之,此书决为释教中人所作,盖大丛林之僧徒,多有粗通文字者,或者湖上寺僧,见西湖旧有白蛇之说,因即附会其事,编成此书,以见佛法无边,愚人耳目,不然,书中叙白娘子之妖术,何但能胜茅山之道,而不能敌金山之僧也?此中盖自有故焉。”[34]后来欧阳予倩、黄芝岗、高国藩、陈勤建,车锡伦等学者对此观点皆有发挥[35],但多分析故事文本中蕴含的佛教、道教因素,而没有凸现作为一大社会势力的制度化宗教,通过影响民间叙事文本从而实现传教目的的主观能动性。本文通过考察佛教与道教关于蛇怪的叙事传统及现实目的,试图指出形成《白蛇传》故事的宗教文化土壤,即 一、佛教、道教都试图通过传播降蛇的灵验故事,表明自己宗教的灵验性。白蛇故事中高僧(高道)与白蛇斗法主题可视为这种叙事传统的余响。 二、白蛇故事中常有道士被白蛇打败,而高僧法海镇压白蛇成功。这种纠缠于蛇怪故事上的佛道斗法,也是有其深厚的宗教背景的。 白蛇故事自唐宋以来的广泛流传与宗教文化的推动有极其密切的关系,白蛇故事不同时期的内在意旨和审美效果都与宗教文化密不可分。释道两家先后介入白蛇故事,并多次对它进行有利于自身形象的篡改,每一次篡改,都是宗教文化向民间文学的一次介入。在《白蛇传》这一文本的改进史中,法海所代表的佛教灵验故事传统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注释: [1]Bernard Faure,“Space and Place in Chinese Religions Traditions”,History of Religions V26(1987),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p.132. [2]闻一多,《神话与诗》,湖北: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页32。 [3]干宝,《搜神记》,鲁迅辑,《唐宋传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页65。 [4]刘敬叔,《异苑》,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页64。 [5]慧皎,《高僧传》,汤用彤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页6。 [6]宫川尚志在“Local Cults around Mount Lu at the Time of Sun En’s Rebellion”一文中对六朝志怪小说中有关“宫亭庙神”与“庐山君”有较系统的梳理。Hisayuki Miyahawu,“Local Cults around Mount Lu at the Time of Sun En’s Rebellion”, Holmes Welch, Anna Seidel,eds.,Facets of Taoism : Essays in Chinese Religion , New Haven :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9,pp.83~101. [7]《高僧传》谓安世高出家前为安息国(今伊朗)之太子,汉桓帝至灵帝时在中土弘扬佛法。 [8]佛教文字传统存在“高僧与蛇妖”的故事模式,详见丁乃通“The Holly Man and The Snake-woman”。丁氏本欲由此佛教故事模式得到《白蛇传》的原型,但他查阅了全部《大藏经》,未得“高僧与蛇女”的佛教来源。丁乃通(Nai-tung Ting): Berlin:FABULA,V8 3(1964),原文未见,见中译本《高僧与蛇女—东西方“白蛇传”型故事比较研究》,《中西叙事文学比较研究》,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关于《白蛇传》故事与印度文学的纠葛,另见沈祖安,《真元浩浩理无穷—戏曲<白蛇传>纵横谈》,《<白蛇传>论文集》,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浙江分会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 [9]见汤用彤在文后的校注。《高僧传》,页6。 [10]许里和,《佛教征服中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页340。 [11]《高僧传》,页235。 [12]刘义庆,《幽明录》,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8年,页166-168。 [13] Michel Strickmann,“The Consecration Sutra:A Buddhist Books of Spell”,收于Robert E.Buswell,Jr.编 Chinese Buddhist Apocrypha ,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1990,p.93. [14] Hisayuki Miyahawu,“Local Cults around Mount Lu at the Time of Sun En’s Rebellion”,p.89. [15]干宝,《搜神记》,鲁迅辑,《唐宋传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页79。 [16]《太平广记》1册,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页148。 [17]《吴猛真人传》,《云笈七籤》卷106,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页2310。 [18]《太平广记》,北京:中华书局,页3728。“蜀贼”影射“杜弢之乱”,指永嘉5年蜀郡成都人杜弢举事,后为应詹、陶侃所讨平。《晋书》卷5有“陶侃传”云,“荆州刺史陶侃攻杜弢,弢败走道死”。陶侃后来也被附会上“斩蛇”之神迹。清人所修《湖广通志》卷79叙陶侃镇长沙,射妖蟒,于岳麓山留下射蟒台胜迹。《湖广通志》,四库全书史部地理类531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 [19]慧皎,《高僧传》,页214。 [20]《正统道藏》11册,台北: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年,662a~664b。 [21] Franciscus Verellen,“Zhang Ling and the Lingjing Salt Well”, Cahiers d’Extreme-Asie,V12(2001),pp.249~265. [22]《夷坚志戊》,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页3741。 [23]同卷“钱炎书生”,叙广州正一宫法师刘守真以天心五雷正法治蛇。同书“同州白蛇”张天师禁蛇也采用了雷法。关于道教雷法在驱蛇仪式中的运用,及雷法与《白蛇传》镇压白娘子的雷峰之关系,将另行处理。 [24]《夷坚志戊》卷八,《续修四库全书》1265册,642 2a-1b,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天师张虚静在宋元小说、戏曲中多有记载,可参(日本)松本浩一,《张天师与南宋的道教》,《台湾宗教研究通讯》2(2000)。二阶堂善弘,《有关天师张虚静的形象》,《台湾宗教研究通讯》3(2002)。 [25]《续夷坚志·湖海新闻夷坚续志》,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页161~165。 [26]《白蛇传资料本》(内部资料本),江苏省民间文学工作者协会、江苏省民间文学工作者镇江分会编,1983年。刘守华,《张天师传说的历史文化价值》,《中国道教》1(1995)。 [27]《鬼董》,《续修四库全书》子部小说家类,V1265,卷二,上海 :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5年。 [28]《二教论》之九“服法非老”,见《广弘明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 [29]宫川尚志也曾留意此问题,但未引用《巵林》。见《中国宗教史研究》第一册,京都:同朋舍,1983年,页95。 [30]张华,《博物志》,范宁校证,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页111。 [31]此文与“狗仙山”均选自《玉堂闲话》,传为五代时后蜀学士王仁裕所撰,现已散佚,有余篇散落于《太平广记》、《太平御览》等书。《太平广记》10册,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页3749。 [32]无名氏,《续夷坚志·湖海新闻夷坚续志》,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页258。 [33]《峨眉山的故事》,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2年,页28。峨眉山流传的另一则民间故事“白娘娘下山”则将这“龙生岗”描述为《白蛇传》女主角--白蛇出生的地方。由于流传于江西、湖北、浙江的白蛇传民间故事及“白蛇传”文人本均称白蛇是出生峨眉山的蛇妖,峨眉山的蛇故事与《白蛇传》之关系笔者将另文处理。《中国民间故事全集四川卷》,台北:远流出版社,1989年。页243。 [34]钱静方,《小说丛考》,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 [35]高国藩,<谈《白蛇传》出生、养蛇、争食三说>,《<白蛇传>论文集》,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浙江分会编,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陈勤建,<白蛇形象中心结构的民俗渊源及其潜在动力>,《<白蛇传>论文集》,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浙江分会编,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车锡伦<《金山宝卷》和白蛇传故事研究中的几个问题>,《俗文学考》,台北:学海出版社,199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