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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追根究底的習慣 今天的民間文學採集經常是一種人為的加工，很難接觸到民間文學自然存在的狀態。舉例來說，媽媽在跟孩子講故事的時候便是自然的，可是你又不能去到別人的家庭，走進別人的房間，採錄到媽媽對著孩子講故事的自然情形。因此，你必須要養成追根究底的習慣。 已故台灣大學教授黃得時的父親黃純青先生，生於清光緒元年(1875)，他在〈情園老人述舊〉的遺稿中回憶他的童年往事，說他小時候有個外號叫「月光光」。有一天，在私塾上課，同學們都在練習毛筆字時，窗外忽然傳來一片嘹喨、響徹雲霄的歌聲，於是他探頭出去看，看到一個農夫正踩著水車，口唱田歌，他一時興起，跟著大聲唱起媽媽教給他的兒歌〈月光光〉，現場哄堂大笑，課後被私塾老師罰抄〈月光光〉，從此同學都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改叫他「月光光」。根據黃純青的記錄，我們得見清治時期的台灣，在家裡媽媽會教唱兒歌，在學校會有遊戲歌謠，甚至坐在教室裡都會有田歌傳進來，這就是當年民間文學的自然生態。現在的民間文學採錄則都是人工的，不是自然傳播的，因此你一定要養成追根究底的習慣，追問故事是怎麼來的?怎麼會唱這首歌呢?你只有問清楚了，才能進一步透過這個民間文學的傳承者，為你回憶出當初他怎麼接收到這個故事的自然畫面。 我做過台灣故事家的調查，在宜蘭縣羅阿蜂、陳阿勉姐妹的專案調查當中，跟她們密切的相處了一年半，取得了他們的信任。有一次，八大電視台從報紙上知道羅阿蜂跟陳阿勉曾經到過中正大學，走進校園，講故事給學生聽(她們總共會講六、七十個故事、兩百首歌謠和無數的鄉土謎猜)，所以電視台很有興趣邀請她們上節目去表演。老太太希望我能與她們一同前往。在錄影的現場，主持人問她們最想講什麼故事，兩個老太太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不約而同、沒有商量，連互換眼神都沒有，就說要說〈箍桶貴仔〉。就一個長期觀察者而言，我是很訝異的!因為她們會講六、七十個故事，〈箍桶貴仔〉並不是這之中最特殊的故事，可是很奇怪，為什麼兩個老太太在第一時間都要講這個故事?當天我送她們回家，就問她們為什麼想講這個故事。她們本不願意說的，但在我的誠懇的要求下，終於得知這是這對姐妹在少女時期在果園工作的一小段插曲，原來這則〈箍桶貴仔〉是五十幾年前在宜蘭縣冬山鄉的員山山頭上，一個二十歲的果園老闆的兒子跟十六、七歲的羅阿蜂、陳阿勉搭訕用的話題。你能想到民間故事有搭訕的作用嗎?如果你不問，你能知道有這樣一個搭訕用途的民間故事自然傳播著嗎?你現在在看〈箍桶貴仔〉的故事時，能看出故事中伴隨著有兩姐妹的少女情懷嗎?另外，有一天，雲林縣北港鎮北辰國小教務主任紀雅博先生也跟我說了一個他印象最深的故事，那是小時候難得跟著爸爸到竹林下去挖沙蟲，挖著挖著，爸爸突然跟他說了一個〈古井的故事〉。這個故事其實就是〈箍桶貴仔〉的另一個版本，一個是在宜蘭，一個是在北港。對紀主任而言，這個故事的最大意義在於：每一次只要講起這個故事就會想起爸爸，每一次想到爸爸就會憶起這個故事。所以同樣這個故事在羅阿蜂、陳阿勉兩姐妹身上是十六、七歲的少女情懷，在紀主任身上則是四、五十年的父子之情。因此，養成追根究底的習慣，可以讓你知道民間文學的功能與價值在哪哩，同時你也可以取得過往歷史中許多民間文學自然傳播的畫面。 三、有效的田野作業 有效就是說效率要好，同時在做完這個田野作業之後是有用的。 如果你今天去到一個地方聽一個老人跟你講了一則非常動聽的故事，結果你回來卻只能跟人家說：「我從一個看起來年紀很大的人那裡聽到了一個故事」，他的姓名呢?他的性別呢?他的籍貫呢?他的教育程度呢?……這些檔案記錄當然都應該要有。你可以製作一個表格，在表格上面把需要記錄的項目通通列下來，包括採錄的時間、採錄的地點等等，你也可以留空間貼照片、留空間記錄訪談的摘要，你也可以把仲介者的姓名、聯絡方式記錄下來。這份檔案記錄表力求完整，當你完成一個田野作業時，你可以看看那張表到底填滿了沒有。如果檔案資料不全，故事便會顯得來歷不明，你的工作成效就會變差。這裡頭細節很多，最基本的講述者資料是一定要建立的，最好還能有一欄記載講述者所講的作品的來歷，你想五十年前、六十年前的畫面我是怎麼得到的呢?我當然是有意識的、早就準備好一定要問，一般採錄故事的人都不會去這樣問，結果平白錯失了很多可以了解更久之前的民間文學狀態的機會。 相關的搭配措施有很多，我會要求我的團隊朋友為自己做名片，你或許不覺得需要，但是如果講述者知道是哪些人在聽他講故事，有時可以激起他某種高亢的講述氣氛，更重要的是，這是一種禮貌，無緣無故的，人家怎麼會想講故事給你聽?所以你當然必須取得對方的認識或信賴，至少也應讓人家知道你是誰。而且這些名片可能還會發生別的作用，有時候田野調查結束之後，隔兩天、隔三天，人家主動打電話來，告訴你還有許多未講的故事。當時的採錄工作或許因為行程安排倉促，講述者有很多故事來不及講的，他會認真的想，所以「重複調查」就很重要。你不要找一個人之後，就不再去找他，你會辜負他，經常受訪者記憶的匣子一旦被打開，他腦子裡的故事、歌謠就滿屋子飛，但是卻來不及講給別人聽了，有些較大方的會打電話，但是有很多老人家是放在心裡的，所以重複調查是必要的。 你一定要考慮到，你如果要做一個民間文學的田野調查，就一定要做有效的調查，因此，檔案資料很重要，它最好是完整的;禮貌也很重要，包括遞上名片讓對方知道來者何人。你所採錄到的資料，若要取信於人，當然要有詳實的、科學的檔案記錄，如此也才能做為有價值的學術研究材料。另外，雖然對於故事中的疑問，我們有義務要去釐清，但是一般民間故事在講述時，你最好少插嘴，讓講述者一氣呵成的講完，但你又未必完全聽得懂，所以聽不懂的你就在旁邊做筆記，當他講完的時候你就可以問，一方面問故事來源，一方面問自己不懂之處，尤其歌謠更該如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