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图腾是这样“没落”的 认为图腾发生于旧石器时代中期、繁荣于旧石器时代晚期和中石器时代,没落于新石器时代是苏联学者奥克拉德尼科夫等人的观点。另一种观点认为图腾的发生时间应该是旧石器时代晚期,即以克罗马农人为代表的新人阶段。无论是哪种观点,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认定新石器时代是图腾的没落期。 实际上,能够证明旧石器时代图腾特点的文化遗物并不太多。欧洲的洞穴壁画曾被有的学者认为与图腾有关,还有的学者根据莫斯特文化遗址中发现的有意识地安放的洞熊颅骨和肢骨以及培葬的山羊角,证明旧石器时代业已产生了图腾。然而,新石器时代已发现了大量被认为与图腾有关的遗迹和遗物,可学者们却将之认定为没落期,原因是什么呢? 最初,欧洲的学者们在创建图腾学说的理论基础时大量引用了北美印第安人和澳大利亚土著的民族学资料。在研究中学者发现,图腾制度在这些美洲和澳洲的土著人的日常生活中并不占据着主导一切的地位,因此,他们就推断这可能意味着图腾的衰落。而这些土著民族的社会发展程度与历史考古学上的新石器时代相当,因而新石器时代就被推论为图腾没落的时代。既然没落了,在它之前就必定是一个繁荣期和发生期,这繁荣期和发生期自然应当是新石器时代的中石器时代和旧石器时代。而之所以在所谓的“繁荣期”没有发现确凿的丰富的图腾资料,理由是——也只能是年代的久远。无论如何,只有这种线型组合排列才会为那个年代的人们所接受,这符合当时西方的流行思维——进化论思维。 图腾就这样在一种似乎是人工操作的背景中于旧石器中晚期、中石器时代“兴起和繁荣”,并于新石器时代“没落”了。 这颇有点像一场在开始之前结果就被赞助商和举办者预设好了的体育竞赛的味道,但是,已经发生的历史毕竟不是将要发生的事实。我们也许可以人为地操纵未来的某些事情,但我们一旦为已经发生了的业已模糊了的历史作设置,就很容易弄巧成拙,这种设置因为是人为的设置而使自身的呈现远离了历史,换句话说,我们似乎有意将真实的历史丢弃而制作了赝品的历史。之所以会出现如此状况,乃是因为人们常常会比喜欢真品而更喜欢赝品。这是人类的弱点所致,真正的史实往往因为缺乏人们想象中的逻辑——比如进化——而倍受诘难和怀疑,而赝品的史实亦即人工的历史则因迎合了学者或是被学者所引导的大众的想像力而被迅速接受。有关图腾从兴起到没落的这种公式的发展过程也是如此。举苏联图腾学者S·N·布伊哥夫斯基为例。他主张图腾制发生于旧石器后期,于新石器时代崩溃。旧石器时代的洞穴壁画正是图腾制的反映。如果和澳洲人的武器用具等作一比较,旧石器晚期比澳洲土著的原始性显然要深。澳洲人已使用新石器时代典型的磨制及穿孔石器,北美印第安人的社会组织已有了社会分工,私有制的萌芽也已出现,旧石器时代的遗物所表现的社会关系的发展水平远远落后于北美和澳洲土著,因此,澳、美土著人的图腾制度已属没落的形态,仅仅具有巫术的禁忌和祭祀意义。从他的理论中,我们不难看出那种设置的痕迹。美国学者摩尔根(L·H·Morgan)经过对印第安人风俗的实地考察得知,北美易洛魁人采用作为部族名称的动物,如狼、海狸、山鸭等,在他们的经济生产上,并不占有重要的位置,仅有仪式上使用的性质。他的发现本来应该为学术界澄清迷雾,然而,作为一个社会进化论学派的代表人物,他也终于未能摆脱观念先行的习惯。于是他在匆忙之间急促地得出结论,认为这种图腾现象只能视作图腾主义的残迹,不能和氏族制的经济结构混为一谈。(图腾艺术史141) 我们没有必要继续挑剔摩尔根那个时代的学者——包括摩尔根本人。当时,当进化论诞生并迅速传播的时候,整个世界是怎样地为之震动,而世界上的学者又是怎样地为之鼓舞和心潮澎湃啊!我猜测,当时学者的精神状态有点像上世纪初的共产主义者,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面世使他们在迷茫中找到了拯救世界的真理,狂热和激动使他们马上将“马克思主义”当成了参照世界上一切事物和一切行为的准则,所谓“放之四海而皆准”。“进化论”对于摩尔根那个年代的学者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一种找到了学术研究的指路明灯的感觉,也是放之学术之四海而皆准。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当时的人类学研究中人们一有新的发现马上就迫不急待地为它排列上进化的公式了。 显然,在发现并考察了澳洲人和北美印第安人的图腾制度之后,理智而严肃的做法首先是面对事实上的民族学资料背景将图腾制度置于整个这种大背景之下同其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各个方面作一个综合的横向的比较研究和考察,而不是急切地为其作纵向的时间上的推理和想象。正如摩尔根所发现的那样,图腾制在土著人的生活中并不占据主要的位置,那么我们就应利用已有的现实的资料作更多的深入的研究,看看他们生活中的重要位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最初,在北美西北岸印第安人那高大的图腾柱被西方人发现的时候,人们都将它作为图腾主义的标志性东西,图腾柱(Totem Pole)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可后来,经过与土著人的交流发现,这些所谓的“图腾柱”并不完全同图腾有关,其表现内容主要是土著人的祖先传说、神话故事等等。即使某个柱子上雕有本氏族的图腾,它也并未在图腾柱上占据着主要的位置。美国人类学家爱德华·马林(Edward Malin)在他的《太平洋西北岸的图腾柱》一书中提到,华盛顿大学的委埃拉·加菲尔德博士曾反复强调西北岸的图腾柱根本就不是图腾,更适合它的名称应该是雕刻柱而不是图腾柱。委埃拉·加菲尔德博士一度曾致力改变“图腾柱”的命名,但她后来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因为她发现“图腾柱”这个专有名词已在文献中深深地扎下了根,因而任何写作者都不可能将它放弃。鉴于这种情况,马林先生虽然是加菲尔德女士的积级支持者,最后却也还是不得不用“图腾柱”这个词来为自己的书命名,同时,为了澄清这一点,他为“图腾柱”重新下了定义。他说:“那么什么是图腾柱呢?西北岸印第安人的图腾柱不过是一种巨大的雕刻柱,为同一血缘的人群或是氏族出于纪念某一历史事件或是神话典故而树立的,它完全属于一种社会秩序而不是宗教性的。一些形象也许具有图腾的含义,但大多形象同集团的社会关系与社会身份有关。有的柱子描写了单个的事件,也有的同集团的历史传统或近似于历史传统的多重事件有关。(原文为:What then is a totem pole? The totem pole at the Northwest Coast Indians was a Large carved column raised by a Lineage or clan for the purpose of commemorating an event,historical or mythological, within an entirely social (not religious) order. Some of the symbols might have totemic meaning. But the vast proportion of Symbols relate to a group's social offiliations and status. Some poles depicted only single while others related multiple episodes associated with the historic or quasi-historic traditions of a group.)(P6) 乔治·彼得·穆达克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他在《我们当代的原始民族》中曾提到乌鸦纹饰经常不是属于鸦(图腾)氏族所有,而是属于鹰(图腾)氏族——这一事实使一些人类学家同样感到困惑。因此,此种纹饰似乎不是真正的图腾象征而是世系的标志,它们指示一个人的家世,而类似联姻关系。海达人不把兽类看作是自己的祖先,也不膜拜或禁忌,氏族也不采用它们的名字,但他们都拥有高大的图腾柱,有时高达六十英尺。(原始21页)(《我们当代的原始民族》中译本151-152页) 图腾在图腾柱中并不占有显要的地位,这似乎透露出图腾制度在西北岸印第安人那里也只是其整体文化习惯和宗教风俗的一部分,而且是并非主要的一部分。如果我们非得说图腾制度已经没落了的话,我们就必须得作出一个图腾在没落之前曾一度繁荣的设想。如果我们觉得这样的设想并非理智,那么我们就得必须认真地承认:图腾制度在近现代的落后民族中本来就不占有显要的主导的地位,至多是氏族社会文化的组成部分。而与之相对应的新石器时代文化也是如此,考古发现中所透露出的可能与图腾有关的信息在新石器时代较旧石器时代的丰富性说明新石器时代的图腾文化恰好处于繁荣时期,而并不是什么没落期,只不过图腾文化在石器时代仍然是其文化的组成部分。在原始人精神生活中占主导的并非图腾,而是围绕着至上神崇拜而衍生而成的包括偶像崇拜在内的原始宗教文化,也可以不很精确地称之为巫术文化。W·冯特发现:“图腾动物经常被解释为是部族祖先,这种解释其实是大可怀疑的。一方面,‘图腾’是某一部族的名称,另一方面,它也可能是祖先名称的一种象征。在后一种关系中,它具有一种神话的含义。(原始文化,78页)” 不仅如此,在我看来,与动植物——尤其是动物——关系极为密切的图腾文化正是从原始宗教中派生出来的。在原始人那里,人与至上神之间的媒介(那时候没有上帝之子)权力被一些动物(偶而是拟动物化的植物)所篡夺,代表氏族或部落负责与神沟通的巫师将一些动物作为自己通天的助手,专为一个氏族或是部落服务的巫师会找到最适合于自己的动物助手,并与其他的氏族、部落相区别,由于这种动物常常会成为神的代表或代言人,围绕着它的禁忌也随之形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