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洪抗英纪念碑。资料图片 近代以来,中国在西方列强坚船利炮的逼迫下,割地赔款,逐步从一个天朝大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弱国,与此同时,也就不得不接受西方政治文化中“民族国家”的体制和理念,在此基础上努力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即中华民族国家。然而,由于中国多民族的存在及西方列强在民族国家理论的支配下对中国边疆地区的侵略,塑造和培养各民族对中华民族国家的一体认同就显得意义重大,同时又步履维艰。 著名学者金耀基先生曾说:“我个人相信,中国的现代化过程中,最主要的现象之一便是过去‘中心’与‘边陲’非常松弛隔绝的关系(天高皇帝远)已变为‘中心’与‘边陲’双方打通而密接的关系。”金先生的本意是讨论中国政治中心与偏僻乡村的关系,云南大学教授潘先林将其“借用”过来,提出“中心”(中国内地)与“边陲”(边疆少数民族地区)之间双方打通而密接的关系是中国早期现代化历程中最主要的现象之一,边疆少数民族对近代中华民族国家的认同是中国早期现代化的另一个主要现象。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由于基层民众长期处于失语状态,相关资料相对缺乏,关于边疆少数民族对近代中华民族国家的认同研究一直无法深入。抗战期间以“把西南边疆的一切介绍于国人”为宗旨创办的《西南边疆》杂志因为所载文章大部分来自实地调查,尤其是登载了部分专家的调查日记,使我们能够深入认识近代滇西边疆民族地区少数民族的国家认同意识。 方国瑜笔下的班洪总管胡忠汉、班老王胡玉禄和困刚锡龙散猛 1935年12月1日,作为国民政府中央勘界委员会中方随员的方国瑜赴班洪、班老地区慰问。他在当天的日记中详细记下了谈话要点:“告以汉人、摆衣、腊夷、佧佤、裸黑原是中国百姓,亦如一家之兄弟;中国百姓所住的土地,乃是中国的疆土,碧眼黄发之辈,与我异种,不能占我土地,侵入吾疆,我兄弟当合力争之;前以中国多事,地方广大,不能兼顾,不免外人之扰乱,现与洋人算清这盘账目,谁是谁非,自可明了;英人亦非全不讲理,事实所在,可望争回,在此关头,要边疆与中央一致。总管答:我们自来是中国的百姓,是中国的地方,炉房银厂是中国所有,只以葫芦王地之人,心怀不一,有勾结英人之败类,强为占领,望中国能争回银厂。”“我们自来是中国的百姓,是中国的地方,炉房银厂是中国所有”,这句话包括了人民、领土、资源等现代国家的构成要素,表明班洪总管具有明确的国家意识。 12月2日,方先生赴班洪总管衙署,“土署悬党旗迎余,心为之快,询何自来?曰:‘内地得之。’今卡瓦山之塔亭、甘塞、光宗诸王地,亦于节令悬国旗;汉族之光,已飘荡卡瓦深山,亦可庆也。”这一天,方先生向班洪总管、二老爷、六老爷宣读慰问公文。“随取孙总理像,讲总理生平及其主义,且嘱当挂在正堂,有事当在总理遗像及党国旗面前行礼……次出礼服袍褂,告中央政府所规定礼服如此,以后有大礼,当以服用。次出银盾,上书‘捍卫边疆’四字,讲解其意,告以往如此,今后永远要如此。总管等唯唯称是。”总理遗像与国旗一样,都是国家的象征和标志,将这些东西送给总管等地方少数民族领袖,嘱其努力“捍卫边疆”,遇有大礼时要穿中央政府规定的礼服,显示了中央政府对其地位的认可和反抗外来侵略的肯定,对于强化其国家意识具有重要的积极意义。 时任班洪总管胡忠汉,“通摆夷字,惟不识汉文,汉语亦粗通耳。性沉默,思虑而后言”。他多次对方先生说:“我不大会说汉话,我说一句就是一句,我数代人服汉朝,汉朝对我家好,我不能背叛先祖,不能背叛汉朝,炉房银厂是汉朝的,我们为汉朝看守,我不能失了先祖之意,洋人来,我一定要打,这是我的责任。”方先生告之:“你名忠汉,当刻刻念此二字。”总管唯唯应之。胡忠汉这里追溯了历代中原王朝与其祖辈的一体关系及其与入侵的帝国主义者势不两立的形势,充分反映了其对祖国的感情、认同与责任。 班洪总管与班老、永邦酋长为同族,时任永邦王麻哈与胡忠汉同辈,班老王困鄂则为胡忠汉祖辈。困鄂汉名胡玉禄,时年64岁。方先生与他在岗猛会晤,当问起1934年反抗帝国主义入侵一事时,班老王回答说:“炉房银山,为中国所开,我祖宗受中国大恩,世世相传,为中国保护银山,失之洋人,何以对我祖宗?何以对我中国?故我不顾一切,与英抗战;军火不利而至失败,避居于此,然心中甚乐,虽死亦无恨焉。”班老王这里仍然强调炉房银山是中国的,其祖辈受中国大恩,负有保护银山之责,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与英军开战,其浓郁的中国情结已跃然纸上。 开茂隆银厂之吴尚贤的后裔在班老被称为困刚,即大头目。炉房山当时虽为班洪、班老、永邦三王共管之地,但均以困刚为炉房山原主,所以班洪、班老、永邦三家对之亦敬重。时任困刚者名锡龙散猛。方先生至南腊后,从当地人那里得知困刚也刚到,寓其下寨,遂提灯往访,询其世系及英人强占炉房经过。困刚“道之甚详”,并告诉方先生:“英人以班洪班老抗战,贿我金钱,以为收服我则班洪班老虽不服,亦可占据炉房也;然我为中国保厂,以小利而背大义,非我祖宗之志也,严拒之,英人亦无可如何。”面对侵略者,困刚深明大义,继承并发扬先祖遗志,矢志为中国保厂的精神令人感佩。方先生听罢此言,盛赞“其志亦可钦”。 困刚还向方先生讲述了其先祖世系及其对炉房银厂的态度:“始祖蜂筑来居炉房山,二世象菊士,三世旁象牙,四世象猛龙,五世象开阁,六世而至我,世代相传,看守炉房,为中国保厂,祖以告父,父以告子,不失此志。地方可烂,身可杀,不能使银山有损。洋人数派人来,许我数十驮银子买此山,我答:‘此是中国之山,你们要买,可去问中国商量,中国不卖,我断断不卖,即中国卖,我亦不能卖,我自有分,保全勿失,以遗我子孙,才对得起我祖我父。’严词拒绝英人。今我老且病,即为此山而死,我亦不辞。数月前班弄马美廷,永邦小麻哈来告我,请我回去,自我去后,洋人找不着银子,银子已随我去,我回即可送一箱银子云云。然我岂能为此小利?痛斥其使者。”他再次表明银山、银厂的归属及其祖辈的守厂护山之责,坚持以国家大义为重,不为小利而牺牲大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