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12月,我与同事李星华(李大钊女儿)、董森三人到李大钊的故乡河北省乐亭县调查采录民间文学。到乐亭后兵分两路:李星华留在县城和家乡大黑坨,指名道姓请来村里的故事篓子单景荣、景玉兰等老太太和李采亭等老人讲故事。大家围坐斗室,聆听和记录下了《小黄狗拜月亮》《铁树开花》《张仙和火神的传说》等民间传说故事。我和董森则到海边的捞鱼尖采访渔民传说故事。渔民们在讲述中不时切入乐亭皮影、乐亭大鼓。回城在高航舟副县长办公室汇报情况时,李星华尽自己所知,把儿时父亲李大钊带她看影,为孙老兆影班编写影卷《安重根刺伊藤博文》、皮影剧作家二高、雕刻家聂春潮、影界翘楚周文友、孙老兆、箭杆王张老壁等皮影艺人以及乐亭大鼓界温荣、齐祯、韩香圃等人的艺术风格、遗闻逸事,活灵活现地介绍了一遍。我们听得似梦似醉。为使北京同志领略乐亭皮影的风采,在星华的同意下,乐亭影社为我们作了专场演出。看完《柳毅传书》和《火焰山》两个单出之后,一幕幕令人悲戚泪下、嬉笑捧腹的动人场景,直到上了火车,还久久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当年我们写了21打字页的调查报告,现在已经找不到了,我手头只剩25打字页的记录稿。安庆长讲的《螃蟹的故事》《扳倒井的故事》《孟姜女的包袱》幸存下来,有鲜明的渔民文化色彩。《螃蟹的故事》说的是牛郎织女会:到了农历七月七日,王母娘娘准许天上的织女和地上的牛郎相会。每到这天正午,使船的就打不着螃蟹了,相传海里的螃蟹都给牛郎和织女搭桥去了。螃蟹们一搭好桥,银河就通了,隔在银河两边的牛郎和织女,领着他们的孩子,就踩着螃蟹桥见面了。但我在捞鱼尖访问了几个老渔民,除了年届79岁的安庆长老爷子讲的故事是螃蟹搭桥之外,其他人都说是鹊儿搭桥。安老爷子说,农历七月海货中螃蟹正多,但渔民网不到螃蟹,故有此传说。 1965年9月初,我和董森决定到西藏进行民间文学调查和采风。我们从北京乘火车到达成都,第二天从成都飞往拉萨。那时的西藏,除了拉萨机场有一家国营的小饭馆外,全藏没有饭馆,我们在机场饭馆里吃了一顿饭,就到拉萨市里西藏自治区的内部招待所住了下来。拉萨市里没有公共交通,行动都靠两条腿走路。我们参观了布达拉宫、罗布林卡、药王山、八角街、大昭寺等,了解藏民的风俗习惯,看藏民的转经。罗布林卡是达赖喇嘛的夏宫,十四世达赖出逃后,罗布林卡回到了人民手中,过去是奴隶的藏民们成群结队地到罗布林卡游玩观赏,特别是仔细地观看达赖的宫室和寝室,对我们来说,这一天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与普通藏民接触,了解了他们的一些风俗习惯。 接下来的日程,我们从拉萨到山南的日喀则作调查。日喀则是西藏的第二大城市,是班禅喇嘛的根据地(首府)。在日喀则搜集翻译的藏族民歌,部分发表在《民间文学》杂志1965年第6期上。而当时记录翻译的手稿,经过“文革”的折腾,如今已片纸无存了。现在想起来,非常痛惜。 我们又到了萨迦县。萨迦县隶属于日喀则市,地处西藏自治区南部、日喀则地区中部、雅鲁藏布江南岸。在当地找了一位翻译,名叫才旺角久。在他的帮助下,深入到县城所在地的萨迦镇(乡),到居住在半山腰里的普通藏民家中作了三天民间文学调查采录,记录了平措和木布扎西两位歌手演唱的藏族民歌,其中平措演唱的75首,木布扎西演唱的40首。这些五十多年前记录的材料,现在还保存完好。 在萨迦的调查结束后,我们远赴与尼泊尔接界的错那县。我们没有车辆,只好在萨迦郊外的公路口上站等解放军拉粮食、汽油和劈柴的过路卡车。终于等来一辆卡车,我们拦在公路上,招手请司机停车,并获准带我们到错那县。 错那县是仓央嘉错的故乡。在错那休息了一天,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温泉澡,略做准备,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启程,往祖国最西南端、与印度接界的错那县勒布区——门巴族聚居的山谷里进发。我国出版的地图上,找不到勒布这个地点。这是我西藏采风之旅的最后一站,也是最远的一站。 所谓准备,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三件事。一是找一位当地的向导,以免瞎撞迷了路。找向导是在西藏旅行首先要考虑的问题。错那县城所在地的那个镇子很小,有什么外人来了,很快便会传遍全城,就像内地村子里常见到的情形一样。我们到宣传部说明意图后,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位搞宣传工作的解放军同志,他正好要去勒布区办事。我们当即同他说妥,与他同行。向导的问题就这样轻易解决了。二是向老乡借了两匹性情温顺的马,我骑一匹,同伴董森骑一匹。这也不难,县里还给我们配备了一位看上去不到20岁的年轻藏族小伙子跟着,以便到达目的地后把马牵回来。不过,他没有骑马,只靠两条腿走路。他用半通不通的汉话对我们说,你们骑上马走吧,我在前面的山口等你们,说完便背着一支冲锋枪,一缕风似的在我们前面上了路。三是到错那县仅有的一家供销社里一人买了一斤“高级糖”。所谓“高级糖”是三年困难时期对高价糖的称呼,实则就是上海出品的用锡纸包的太妃奶油糖。那时全国通用粮票在西藏各地是不通行的,即使有粮票,也没有饭馆或粮店,甚至有人民币也没用,一旦没饭吃时,高级糖就可以充饥。 听说距离区委较远的地方有一个老牧民脑子里装着很多有关门巴族的民俗知识,我们决定去那里采访。区委书记和文书自愿陪同我们走一趟。他们从区政府的马厩中,为我和同伴选了两匹性情老实、不尥蹶子的老马。我们四人骑马,沿着一条落差很大、流水湍急的河谷鱼贯而行。由于一路上巉岩林立,凹凸不平,十分难走,一直到太阳落山时分,我们才来到了要采访的牧民家。这是一间孤零零的帐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跨进这所隐藏在薄薄暮蔼中的住房时,里面很黑,几乎看不清布置和陈设。待稍微适应以后,才发现这老汉几乎没有什么家当可言,与我们在日喀则所见的牧民家有很大差异。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牧民,当他看见区委书记给他带来了两位客人时,非常热情地向我们施礼,并在屋子中央点起火堆,把我们安顿在火堆周围,拿来酥油和糌粑,让我们先吃晚饭。我们学着主人的样子,把拿着一小块酥油的手伸进装着糌粑的口袋里,抓出一把来,在手中捏来捏去,捏成团,然后送进嘴里。酥油糌粑是一种营养极为丰富的食物,也很可口,很像内地吃的油炒面。但吃糌粑没有酽酽的砖茶不行。老牧民应我的要求,在明明灭灭的酥油灯和篝火的映照下,向我们讲述了他们民族的种种故事。刹时间,我们便被带进了一个神秘而有趣的世界。我们被门巴人古老的文化吸引住了。夜深了,老牧民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我们和他一起胼头胝足,仰卧在被篝火烤得温热的地板上,拉过他那件发出阵阵羊膻味的老羊皮盖上,很快沉入了梦乡…… 1959年9月底,中国文联各协会的干部统统被下放到张家口怀来县附近的官厅水库边上,建设文化部五七干校。在干校一个月后,我又转到了妻子马昌仪所在单位的中国社会科学部河南罗山息县干校,再后来又转到文化部团泊洼干校,于1971年6月被第一批分配到了新华通讯社工作。1977年,我又从新华社回到了文艺界,先后在《人民文学》和《文艺报》做编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