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遭遇异地的石头是哈尼族民俗旅游村箐口村遭遇发展的一个表现形式。在当地村民的记忆中,从建寨时就存在的石头是建构村寨社会文化空间的见证,这些石头因为在时间上具有始源意义而具有神圣性。用于建造家屋以及引导丢失的魂魄回归村寨的“阿南南”的石头,因为与建构圣洁的家屋空间和村寨空间相关联,而具有丰富的文化意义。在村民的世界中,村寨不仅是实体性的而且也是观念性的存在。在旅游开发过程中,用异地出产的石头来装饰打造民俗旅游村,从实质上讲是用美学清场的区隔办法来规制旅游。忽视村寨空间原有社会文化意义的消费文化空间建构,就是一种文化僭越。对物的解读及对其分类的追问,是针对映射了人—人关系的人—物关系的文化阐释。物不仅是客观对象,而且还是在人与物发生的关系中使整个世界“站出”的方式。 关键词:石头;物;哈尼族;消费符号 作者简介:马翀炜,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云南昆明,650091)。 一、问题的提出 经济欠发达地区“遭遇发展”的表现形式是多种多样的。视随处可见的石头为无物,而引进异地的石头进行文化装饰以便凸显当地景观特色,这是云南省元阳县新街镇箐口村正在发生的“遭遇发展”的故事。箐口村是一个位于世界文化遗产红河哈尼梯田核心区的哈尼族山寨,2016年年底共计人口1026人。该村是从2000年开始被作为第一张“哈尼族文化名片”打造的“民俗旅游村”。层层梯田是这一区域最壮阔也最吸引人的景观。村内村外,田头地脚,溪旁林中,随处可见或大或小的石头。非常有意味的是,“民俗旅游村”的打造历程,也成了异地的石头不断进入该村的过程。显然,将大者有1米见方,小者仅鹅蛋大的石头以及巨大的用作雕刻图腾柱的石头,从几十公里乃至上百公里之外拉到村中的花费必定不菲。除了做图腾柱及石碑的石头外,绝大部分外来的石头都具有外表浑圆的特点,这类石头在城市公园中十分常见。在并不缺少石头的村落,在旅游开发中不断强调所谓“原生态”,在所谓“本真性”文化更有价值的语境下,何以会出现以外来的石头装饰村寨以突显民族文化特色的事情?游客是否会凝视这类石头暂且不论,在这样的视线引导下,游客对村落中的早已存在的石头视而不见却是常态。如果人们在公园里用这类浑圆的石头进行装饰,是因为这类石头能够唤起某种情感的作用而具有了克莱夫·贝尔所说的“有意味的形式”的话,那么,山寨中本就存在的石头是有形式而无“意味”的吗?事实上,这些石头也意味丰富。现在村寨空间中这些出自不同地方的石头,作为物,到底有着怎样的差异而受到了如此不同的对待呢?在此遭遇的石头问题是值得探讨的。 人类学通过对物的考察来认识文化是文化研究的诸多进路之一。在人类学发展早期,进化论学者有关物的研究就是卓有成效的。对食物、工具和使用物的技术的研究是摩尔根有关人类文化发展的蒙昧社会、野蛮社会及文明社会的进化阶段分析的重要基础。泰勒在其有关万物有灵论的研究中,尤其是关于拜物教的研究中,包括石头在内的物及物的灵力都成为其关注的重要对象。之后,物的分类、历史、符号象征、文化意义、交换交流等问题,成为人类学有关物的研究的重点,且成果丰富。马克思曾说:“分析经济形式,既不能用显微镜,也不能用化学试剂。”对箐口村本地石头与外来石头的分析,也一样不能用地质学或者化学等自然科学的方法,而是要从社会与文化的维度进行解析。人类学聚焦物而进行的讨论都是围绕人与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展开的。除了万物有灵论的相关研究外,这些研究中的物大都是就在人的手边的人的制作物。这也与研究者们基于人的文化体现于人的制作物中,制作物的存在状态表现了人的文化状态的共同认识有关。然而,那些并非人的制作物,即存在于自然界中的毫不起眼的诸如石头、土块、木头之类的如海德格尔所谓的纯然之物却较少被关注。即使在万物有灵论的研究中,由于涉猎面极广,内容驳杂而对特定的物何以会具有灵性的研究依然是不够深入的。纯然物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纯然物即本真的物”。“‘纯然’毕竟意味着对有用性和制作特性的排除。”何以排除了有用性和制作特性的物是更加值得关注的呢?马克思对此有过深刻的理解,“人的万能正是表现在他把整个自然界——首先就它是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而言,其次就它是人的生活活动的材料、对象和工具而言——变成人的无机的身体。自然界就它本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人的无机的身体”。换言之,对无机的物的理解就是对人的无机的身体的理解,进而就有可能成为对文化的人的理解。 称那些原本就散落在箐口村内外一些未经加工也未经使用的石头为纯然物,是因为它们是以本真状态存在的。那些石制的石磨、水碾、水碓、铺在路面砌在墙角的石头以及砌成供背负重物的人休憩的兼具引领失魂的人回家的“阿南南”(哈尼语“歇脚台”),则是与人的制作相关的形式存在的。这些石头是否具有社会意义,往往与它们是否在村寨社会文化空间建构中具有意义有关。伴随旅游业的开发而不断侵入村寨的石制图腾柱、巨大的石碑以及浑圆的石头则显然是作为消费符号而存在于这个山寨的。这些异地石头也在村寨中建立起一种新的社会文化空间,只是这个空间由于未能与村寨的空间建构密切相关而在空间意义上讲是与村寨社会文化空间相区隔的。恰好是这些显得与村寨的整个景观形成紧张感的外来石头与当地石头的并置,使得对这些作为物的不同的石头的关注有了深刻的意义。当地的石头是如何成为山村世界的一个部分的,它们是如何显现自身的,在人与石头的关系中,人们是透过何种不同的程序和不同的物产生关联的,人的不同的行动和不同的人际关系如何产生,人的世界以及这个世界的意义是如何的,以及外来的石头何以成为消费的符号,在村寨内部人的视界中消费符号的石头有何意义,村寨中的石头是否能够进入作为外部人的游客的视域等问题,都是值得探讨的。 二、作为纯然之物的石头及其时间叙事 箐口村那些作为纯然之物的石头,就是那些在村民的记忆中从建寨之时就已经在那里的石头。这些石头的大部分都隐没在土里,露出身来的大者1米见方,小者不过一二十厘米大小。从外观上看,这些石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它们就分别散落在举行“苦扎扎”(六月节)的磨秋场旁、寨子内的路中间以及寨子的边上。在村民的日常生活中,这些石头毫不起眼,也无人理会。但是,当人们真的以为这些石头只是寻常之物,甚至由于它们妨碍行走而要清除却遭到村民反对的时候,这些石头便不再是寻常的石头了,其建构社会空间的意义便凸显出来。 箐口村的磨秋场位于村寨的东南部,三条村内道路都通达此地。在平整的村寨祭祀场地磨秋场旁边有几块凸出地面的大石头。2001年,箐口村被当地政府确定为”民俗文化生态旅游村”进行开发。展示民族文化是吸引游客的一项重要内容,“苦扎扎”和“昂玛突”(祭寨神)这些村子中最重要的节日自然也成了需要特别打造的项目。当地开发部门的领导和请来的旅游开发专家在考察磨秋场的时候就曾认为,将来游客来的多了,磨秋场的这几块石头会妨碍游客的参观,于是便决定要把磨秋场的这几块石头敲掉。这个决定最终被村民否定了,理由就是“敲掉了会对村里人不好”。据说,在特别早的时候,虽然石头也不算大,但小孩子就是爬不上去。大人则(也)不可以站上去,如果站了就会生病。更有甚者,有人在旁边坐一会儿也可能肚子疼。当然,现在站上去,或者坐在上面休息也没什么了,但是,就是不能动。显然,动了这些石头是否会带来灾祸这个问题是不能按现代科学的方法来证实或者证伪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