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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瑞英的第四次演述 这回隔的时间更长了，差不多一年之后，我们又来到白茆调查，2010年2月4日，整整一天我们都在康博宾馆的房间里采访陆瑞英，在场的还有陆瑞英的老伴陆和生以及外地学者一名，邹养鹤时不时进进出出。而测试故事的演述，也是夹杂在这次采访之中进行的：好，我来讲一只故事啊。讲只啥呢?讲只《和尚偷情》。这只故事怎么讲法呢?是有一家人家啊，在山脚下，伊们啊，屋里也没有田地的，只是靠呢斫柴、纺纱、织布生活的，后来娘老子死掉了呢，就剩下一个人，一个人到廿七八岁还勿曾讨到娘子，后来呢等于村庄上有个人帮伊问着个细娘，那细娘也要廿几岁哉，也穷人家，那么搭伊一道，两个人蛮要好，蛮要好么两个人，也勿是讲结婚啊，就呆在一起么好哉。勿晓得啊，呆了一年，拖身子倒养着个儿子，哦哟，开心来总没有，总算两个人也养着个大儿子哉。那么这儿子，这家人家姓啥呢?姓张，这个囡呢叫啥呢?叫张大，那么阿大、阿大，叫伊阿大、阿大、阿大。勿晓得啊养了勿多两三个月，倒话道，这老子到山上去斫柴呢，有一棵枯树，枯树上呢柴最好斫，一拗么拗下来了，勿晓得啊搂上去啊拿斫刀斩斩啊拗拗，斩斩拗拗，到后来越搂越高，越搂越高，这枯树枝呢，断掉，滑煞跌下来呢，跌在那山上，山上全是石头啊，头皮掼开，“剥落剥落”滚了下去，一死死掉。那小囡只有三岁、三个月呢，那个女的拖个囡怎么办呢?啊呀，全村上的人呀全哭了，想想怎么办法，叫伊这个女的拖个囡怎么办。阿大么好来皮白又壮个小囡，那怎么办呢?那么，村庄上呢有好多老人，专门到后头一只寺院去念佛的，那么专门去念佛呢大家讲起了，啊呀，不过，寺院里也三五个老人，搭伊们烧饭的，在那里面，也是女的啊，那么这样么搭老和尚去讲，“我们村里等于有个女的，养着个囡，阿大，三个多月了，那男的么死掉了，老和尚是么也是等于行行好事，让伊也来扫扫地，烧烧，帮伊们一道烧烧火，是吧?把小囡么一道带来，吃吃奶奶，是吧?”这个老和尚呢当初倒也蛮好的，讲：“好的，那么话道……等于行好事啊，做事情么讲起来4个人也够哉，多一个人么也好，是吧?”那么五个人。那么那时呢也讲勿着发工资的，只是话道吃点饭，一个囡呆着也蛮好。一到囡五岁，那个囡呢相当乖的，叫伊“勿许讨嫌，勿是你的家，是吧?你乖。”那么跑是要跑两个山的呀，早上驮去，夜里驮转来，早上驮去，夜里驮转来，过两个小山。那么像这样子呢，到了五岁呢，这老和尚呢，收有小和尚，大概六、七个小和尚，全六、七岁的人，别人家的全是孤儿，丢掉的，伊去收来，老和尚要教伊们念经，教伊们识字，那个小囡呢，坐在旁边，听，是吧?勿当和尚咯，也勿去教伊。后来啊，这老和尚啊，教这些小和尚在背经哉，背，伊们全背勿出，伊倒背得出，阿大倒背得出。哎呀，老和尚想，这个小囡聪明的，怎么倒我的这些小囡教了，教煞教死都背勿出，你倒背得出。那么老和尚倒也蛮好，行行好事，“那么这样吧，备一个书呢也备一个笔，一道坐上来念吧。”那么念，一直第一名，念好，聪明来总没有，是吧?那么这个老和尚么也欢喜了，拿这个小囡么相当欢喜，一到十六岁，所有老和尚的那些东西么统统教给伊哉，但是那些小和尚呢，勿曾学到，伊倒全学着哉。那么后来啊，京城里要招这个考状元哉，老和尚对这个阿大啊话道：“你要勿要去试试看?我来看呢你这点才学呢，你这点聪明呢，可能倒考得着的，勿是头一名么，二名、三名么全可以咯，你去考考看。”那么好，阿大去考哉啊。到京城里一考，头名状元，考着。喔唷，开心来，全村人也开心，是吧?总算我们的村里也出了个状元哉。开心来总没有，全亏这个老和尚栽培的，那么开心得勿得了。那么考着了状元呢回转来，皇帝等于赏伊金子银子哉。回去呢想要替村里的老人，等于到寺院里烧香呢，要跑过两个山。伊呢替伊们做条路，也为村里的老人等于做条路，也为自家的娘今后老了烧香，是吧?那么做了一条路，做条路么啊呀全村人么开心来总没有。喔唷，我们可以勿要翻山哉，我们可以跑路，好跑哉，已经平山，尖尖头斩了，凹洼洼落雨天要滑的咯?【录音不清楚，大致说原来的不方便】那么这样么蛮好了。勿晓得伊去了呢，那个状元去做官哉咯，做官呢要带娘一道跑，那么娘：“勿要，你安心地你去做你的官，我呢在屋里一个人生活么勿要紧，我么搭庙里么汰汰碗，等于烧烧饭呢可以生活的，你去好哉。”那么后来儿子去，去了呢等于这个女的呢，阿大的娘呢，对这个老和尚呢相当好的，全亏这个老和尚啊帮我这个儿子等于培养成人，是吧?但老和尚呢想着个歪心哉，伊想你的儿子勿在屋里，那么伊是要来想办法哉，要去呢偷情。伊偷情去呢，这个老和尚呢夜里跑到，等于阿大的娘这里来了，但是后……阿大呢还有个老伯伯，老伯伯呢夜里睏勿着的，年纪大哉，伊呢一直听好了，听见这个老和尚要来的，但是伊呢，敢是勿敢响，为啥勿敢响?响了么阿大的娘要寻死的，是吧?坍勿落面子。那么伊呀再想想啊，这个老和尚呀培养着我们阿大做了状元，也该宽大。那么这个老伯伯呢一直埋在心里，勿响。但是到后来呀，这个娘倒六十几岁，生病哉，生病哉呀，那个儿子倒要来，等于到做官的地方去，伊也勿肯去。那么一趟呢搭伊收拾好，第二趟呢，还病呢，收拾勿好哉，那么死掉哉。那么死掉了呢，那个儿子么哭来总没有，等于我最最缺点是勿曾带你去，是吧?到了屋里呢，还在哭，那么那个老伯伯呢，告诉伊哉，“阿大你来哉，跑到房里来，”伊讲，“你的娘勿肯跟你去的原因你晓得是啥?”“我勿曾晓得。”“主要那老和尚，搭伊有关系。”喔唷，这个阿大火来勿得了，那老和尚怎么，想想么一直等于是我的恩人，那现在变成了仇人哉。是吧?你怎么能拿我的娘这样呢?那么这样么，想啊想啊，怎么办法呢?想想要去惩罚伊，怎么，屋里的老和尚要处罚伊，吃官司，对伊的面子也勿好，怎么办法?那么替娘安葬好，水池桥弄好【葬俗，不很明白】。伊跑到寺院里，跑进去，老和尚在房里，对伊讲：“老和尚，你该死勿该死?”老和尚话：“该死。”“我来惩罚你，还是你自家自杀?”伊话“我自家自杀。哦，那么到此结束。”伊说：“勿，我要磕还你三个头，你培养了我。”磕了三个头，那么侧转屁股就跑。老和尚服药，自杀。这个老和尚为啥死掉?情人也死掉哉，呵呵，再想想么也交代不过这个等于阿大，是吧?我自家死掉么别人家全勿晓得呀，可能脑充血，可能心血管，是吧?那么死掉了么好哉，是吧?那么这样呢，故事结束。 这次的演述环境很自在从容，陆瑞英的状态非常好，故事显得很完整也很充分。值得注意的是，她第一次演述时套用《小癞子做皇帝》的起始一大段情节基本上又回来了，说明她还是希望整个故事有头有尾，当然，这样也可以扩大长度、更充分地表现其演述才能。但是财主和门馆先生的外插花是根本抛弃了，线索还是单纯地集中在寺庙里。而且，这次又回到了儿子偷学、以其聪明打动老和尚的路数上去了，这样老和尚栽培他就全然出于良心，而不是为了减轻自己与他娘偷情的罪恶感。甚至连修路的情节也被认为不是为了偷情，只是为了村里老人们去烧香所用，因为和尚到此为止还没有偷情，偷情行为是在状元外出做官之后才发生的。这个变化前所未有，我有点不敢确定，为此，在故事讲完之后，笔者专门问了一下娘不跟状元出去做官的原因： 笔者：是先偷了情不肯跟阿大走呢?还是阿大走了之后他们才偷情的? 陆瑞英：勿是的，伊是想，你么做你的官，我么在庙里烧烧饭么也有饭吃。……那时候还勿曾偷情了。 笔者：是走了之后才偷情的，是吧? 陆瑞英：哎，一面么对老和尚也感恩不尽，再说，那辰光也才三十岁宽点他娘，是吧? 而状元后来得知偷情的消息，是从他老伯伯那里听来的。这个老伯伯也是前所未有的人物，笔者敢断定是陆瑞英讲述过程中临时添加的，因为编得不很合理，状元娘三十几岁偷情的时候他已经很老了，晚上都睡不着觉，到娘六十几岁死去时，他怎么还健在等着告诉状元真相呢?陆瑞英这次演述的主要改变，在于将和尚前面的恩情功德都说成是天机良善，只是后来的偷情才堕入魔道，故事中其实就有一段话概括出了她的核心思想：那老和尚怎么，想想么一直等于是我的恩人，那现在变成了仇人哉。 显然，“恩人变仇人”才是此次演述的中心。并且，此次演述还有一个意外的高潮，即在最后和尚已经答应要自杀了，状元却出人意料地要给他磕三个头，表示奉还他的恩情，然后“侧转屁股就跑”，让老和尚自行了断。毫无疑问，故事的核心矛盾是和尚与状元之间的情感冲突，相比而言，父亲、母亲都不重要了。有一个细节或许很能说明问题，此前的三次讲述都没有题目，这次隔了一年才讲，开头就给冠了个题目叫《和尚偷情》，显然是以和尚为中心人物了。这一举措笔者可以证明(或许更可以证明)在她的心目中，人物与主题确实发生了上述的改变并逐渐定型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