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陶瓷技艺的累积与延展 景德镇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传统手工业与现代工业混合的社区。方李莉博士在国营的机械化大瓷厂之外,选择了类似传统民窑业的手工业作坊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她相信,新兴的民窑业是一个既富有地方特点,又富有文化传统的领域,其中甚或还有某种超越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胎芽与潜势。 近20年来,景德镇陶瓷社区之结构变动的显著特征之一,便是乡镇企业(乡办或村办)的兴起。退休技术工人到民办企业任技术指导,“对外搭烧”之类新的生产分工合作方式等因素的促进,逐渐在景德镇郊区促成了一些品类和属性不同的陶瓷集散地,国营工厂开始失去了垄断地位。在众多的郊区村庄中,樊家井村脱颖而出,从“豆腐村”发展到陶瓷“仿古村”。在这个过程中,生产要素的组合方式体现为农民出房子和劳动力;工人出一般的技术和设备,老艺人和他们的后代则多多少少垄断着某些独特的技艺。同时,在传统的中国式人伦的基础上,又自然形成了“父子店”、“夫妻店”和“兄弟店”之类的组合模式。显然,这里存在一个陶瓷技艺是如何传承的问题。由于手工业较适合采用所需资金少、利润高、多品种、少批量的个体作坊的生产方式,所以,在景德镇的个体手工艺人中有许多白手起家的技术工人,他们的技艺部分地得自国营大厂的训练。同时,基于利益背景而频繁出现的较大和较为成功的作坊的分化,如囵户的分裂等,不仅使家庭作坊的规模受到影响,自然也会引出技艺传承的问题来。 不言而喻,考察一个手工业社区的文化变迁,就不能不考察其技艺传承方式的变迁。传统的技艺学习及传承的方式是父传子。“文革”时知青下放,景德镇艺人的子女却可进厂接班,就是因为老艺人的技术不外传,而且,只传子不传女。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但手艺人特有的技术保守倾向还依然存在,尤其在激烈的竞争中,独家技艺仍被看作是一种生存之道。因此,同行之间不谈技艺、较少串门以防止技术外流,仍是一种不成文的、约定俗成的行规。 尽管技艺的“垄断”依然存在,但新的技术、新的价值观和新的审美观却不断随时代而涌现,并使传统的父子师徒的技艺传授方式遭到了极大的冲击。师、父辈的经验不再是青年艺人们模范的唯一榜样,旧经验的失效导致了新的学习方式的出现。现代教育和高等学府的训练,使年轻的艺人们在群体经验、知识结构等方面,逐渐与老一代艺人产生了代际的差异或断裂,甚至形成了各自不同的“集体表象”。 有的学者宣称,在后工业社会,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分离现象将不再继续,而会重新一体化,这最明显地体现在图案设计家、摄影师、电脑工程师等需要独特技艺的人们身上。方李莉认为,景德镇新一辈的陶瓷艺人们也正好属于这个群体,他们拥有技艺、经验和知识,生产独具个性的产品。对于他们来说,未来竞争的实力不是资本,也不是众多的劳动力,更重要的是新技术、新观点、新创意和新设计等。因此,他们所受的教育和训练,就会为产品附加更多的价值。应该说,陶瓷技艺传承方式的此种变化,正是景德镇陶瓷社区之社会文化变迁的最重要的侧面之一。 由于受教育机会的增加,市场竞争的激烈,新兴民窑的社会流动,无论纵向流东,还是横向流动,都要比以前容易的多。过去,由于技艺的垄断,陶瓷行业分工中每个子行业,似乎都曾是一堵不可进入的墙;现在,技艺传承方式的改变,将导致社会文化变迁速度的加快,尤其是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现代教育的普及,使景德镇这一类传统的手工艺制瓷社区,在努力保持或维系其文化传统的同时,也必将会越来越多地受到外部的甚或是西方现代文化的侵染。 民窑作为一种根深蒂固的地方与行业文化传统,有着几千年之无数陶工们的经验、智慧和技艺的积累,因而也具有非常顽强的生命延展能力。此种延展的生命力不仅来自地方民俗及中国文化的内涵,也来自陶瓷行业之技艺传统的承袭与变通。 方博士指出,在许多方面,新民窑似乎都和新兴的“后现代”思潮有某些合拍之处。例如,国际市场出现怀旧和返朴归真的趋向,人们对工业文明的反思,引起了对千篇一律且缺乏个性与情感的工业化产品的厌倦,以及对传统手工艺用品之价值的重新认知等。作者以近半个世纪民窑业的各种变迁为线索,论说了新兴的景德镇民窑业并非明清时期的“活化石”(尽管作者亦曾这样认为过),也不是古老传统的简单重现,而是包含着更深刻的社会意义。它向人们昭示,现代社会已进入一个以信息、智慧和技术为主要竞争武器的新时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