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民间的艺术思维,能否这样指称我拿不准。宋元时期话本、戏剧很流行,话本按照传统的说法是民间说话人的底本,“说话”就是一种说书。听说书的人完全可以不识字,只听不用看的;看戏的人同样可以完全不识字。因此可以说以话本小说、戏剧为代表的民间艺术在这一时期开始繁盛,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它是民间文化的繁盛期。 和刚才的问题有关联,像关汉卿这些人写剧本,从创作的角度来说是否完全可以称之为民间思维呢?从观众的角度说没问题。从作者的角度来说,他要适应观众的审美,从某种程度就要去适应民间的审美意趣;但同时他自己又是一个文人,不是文人就不能写戏。元杂剧作家是介于精英、官方和下层民众及艺人之间的一批落魄知识分子,像关汉卿“躬践排场,面傅粉墨,以为我家生活,偶倡优而不辞”,就是说他不仅写戏,而且演戏。他和朱帘秀的私交很好,田汉的剧本说朱帘秀是他的恋人、情人,此类说法虽不太严谨,但至少可以说明二人的关系很好,这是有文字记载的。他赠给朱帘秀一套曲子,从中可以看出他对朱帘秀很熟悉,也很佩服。所以他身上沾染有下层民众的东西,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同时儒家教育的影响在他身上也很明显。因而能否用“民间的艺术思维”来称呼我拿不准,过去叫下层民众的审美情趣,这个可以。能否用“民间的”艺术思维我保留一下。但我觉得问题不大,元杂剧中确实表现出了上述提到的这种“思维”的特点。对古典戏剧来说这其实是换了一种说法,焦循的《花部乱弹》谈到花部戏和下层民众的关系与昆曲的对比,其实和上面的意思(王光东先生关于民间艺术思维的说法)是很接近的。不过我觉得“艺术思维”这样的提法还是要谨慎一点的。我没有理由去反对它,也不去和别人争论,但我用民间的审美情趣。 我们考虑一下,如果提“民间的”艺术思维,有没有“官方的”、“文人的”艺术思维呢?思维方式,过去我们谈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但思维方式能不能分成民间的和文人的,民间的和官方的,我拿不准。提到民间,自然就想到相对的官方,难道还有一种官方的、非民间的思维吗?你界定了这个以后就得去界定那个,是不是?我觉得对这种提法还是要谨慎。 梅:康老师,您是咱们河南老乡,河南是一个戏剧大省,尤其豫剧更是享誉世界的优秀地方剧种,但遗憾的是目前河南戏剧尤其是豫剧的研究相当薄弱,您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目前这样一种状况? 康:地方戏的研究都薄弱,不光是豫剧。像比豫剧时间长的,京剧的前身汉剧也是一样。其他地方戏也大体如此。 为什么会这样呢?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它还没有进入学术的视野,更加不是什么主流。没有进入学者的视野,有两种可能性,一个是它有学术价值,学者没注意,这个可能性很大;另一方面,它本身价值不高或者比起来相对价值不高。 王季思先生说过,中国人有重古轻今的毛病。书不读唐宋以下,文不读魏晋以下,当代豫剧算什么?一开始从宋元杂剧到现代戏剧都不算是学问,五四以后戏剧小说才渐渐地进入学者视野,进入大学课堂,但也仅只是从杂剧到南戏这个传统,不知道河南大学现在这个课最后开到什么地方,我们中大到南洪北孔以后就不讲了,到昆曲以后就不再讲了,京剧是不讲的,偶尔讲一讲,也是简单一说就过去了。还有人会关心豫剧吗?作为一个学术传统来说,它的历史还比较短,还没有成为学术界关注的对象。 另外,因为它地方嘛,地方戏,学者都有一个潜在的意识,我要当中国的第一流,豫剧研究得再好,不就是河南的地方学者吗?豫剧是大剧种,算好一点的,有的剧种仅仅在一个地区一个县流行,更少人问津!所以尽管它是河南第一大剧种,在外省也有流行,可是作为学术研究,它滞后半步。对于学者们,别的地方不说,就说河南大学的学者,谁去研究它?同没有人研究粤剧是一样的。我们中山大学搞戏曲有传统,去年在广东有一个研讨会,主题是“当代戏曲的命运”,从北京、上海请来一大批学者,中山大学近在咫尺,却收不到一份请柬,后来剧协的人都笑了,说,你们中大是搞“史”的嘛,搞那些经典戏剧,不注意我们这些地方戏嘛!当代戏剧指的不是死掉了的元杂剧,而是还在舞台上活跃着的,在广东就是粤剧,河南是豫剧,陕西是秦腔。这些东西我们都不搞,而是文化局、文化厅这个系统的人在搞。在研究方面高校和这些部门之间似乎有隔阂!隔阂是应该消除的。 学问,事事皆学问。不能说我这个学问有价值,你那个学问没价值,只要做得好都有价值。高校里面的学者有一种做国内一流学者,不搞地方戏做地方学者的意识。种种原因造成了地方戏被忽视。豫剧现在研究还有些资料,再过几百年资料也少了,研究也就很困难了。但也许几百年以后它的价值就高了。重古轻今嘛!甲骨文,3000多年前的字了,现在都不用了,研究它是第一流的学问,王国维都研究它。甲骨文3000多年前的了,你这个才100年,你现在还活着呢,谁去研究啊!就是这么一种情形,这样一种心理在作怪。(本文经康保成先生审订)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5年第5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