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是游牧民族的文字,其实,他们的文字对世界文化颇有影响。诚然,游牧民族原先并无文字,但在文化交流过程中不断借用其他文字加以创造发展,只不过受政权兴衰、宗教传播影响较大,文字使用情况累有变迁,有的通行一段时期以后改用其他文字,有的竟至淹没而成“死文字”,不像农业民族那样长期使用某种文字。例如我国新疆地区,早先受佛教影响流行法卢文、焉耆—龟兹文和于阗文,继后有源于粟特字母的突厥文、回鹘文及源于波斯字母的哈喀尼亚文和察合台文,后因伊斯兰教盛行而以阿拉伯字母创制文字。游牧民族的文字,大抵属于阿拉伯字母系统,在闪米特语中传播的主要是希伯来文、阿拉伯文、叙利亚文、摩尼文等,在非闪米特语中传播的主要是波斯文、粟特文及印度的法卢文等,但实际上也互有渗透。阿拉伯文流播最广,它随着伊斯兰教和传播阿拉伯人的贸易活动传到世界许多地方,如西亚、中亚、巴尔干半岛、非洲及南亚、东南亚等地区。我国历史上的哈喀尼亚文、察合台文深受波斯及阿拉伯文影响,而维吾尔文、哈萨克文、柯尔克孜文皆源于阿拉伯文。粟特文产生于中亚撒马尔罕一带,以后随着粟特人商队而扩大使用范围,在6-9世纪曾经是较通用的“国际通商用语”,我国的突厥文、回鹘文、蒙古文、满文都属于这一系统,早期的匈牙利文源于突厥字母。大月氏曾经借用过希腊文,进入印度后改用梵文。哥特人一度使用罗马文,日尔曼人曾使用过希伯来文。这种情况说明,游牧民族文化交流的范围很广,但文化变异多于文化传承。 游牧民族能歌善舞,不同程度地影响许多国家的音乐、舞蹈。以中国为例,、胡笳、胡琴、琵琶与羌笛都是游牧民族传进来的。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分崩离析、动荡不安的时代,“礼崩乐坏,其来自久”,不惟古乐失传,就连兴盛一时的汉乐府也凋零不堪。正当中国音乐处于衰微之时,各种“胡乐”涌入中原,至隋唐形成了“七部乐”、“九部乐”和“十部乐”,呈现出繁荣景象。中亚的安国乐、康国乐直接传入中原,龟兹、疏勒、高昌、西凉诸乐在“西域”经过交融以后再传到内地,以后逐渐成为中国传统音乐的一部分,演变为唐代的“坐部使”和“立部使”,由此可见其影响之深远。新疆歌舞之所以特别迷人,是因为它深受“西域文化”的影响,显得独特。 近两个世纪以来,人们在草原上发现许多岩画、石人和鹿石,当是马背上民族的艺术绝作。在雄伟壮丽的山岗上,往往可见到许多古朴、生动、粗犷的岩画。画中有成群游荡的野兽,有集体围猎的场面,有婀娜多姿的舞蹈,有刀光剑影的战争,有日月星辰及天神地祗,最引人注目的是古代战车的图案,它们是古代游牧民族的风情图。在我国新疆和内蒙古,在西北利亚和蒙古人民共和国,在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及南俄草原,都发现若干“草原石人”,它以石为材,雕刻各种人像,或独身傲立,或成群列市,一般立于墓地建筑物前,气势宏伟。早期石人的代表如克木齐女性石人,长颅多须的乔阿梯石人、圆颅的温泉石人等,突厥石人的形状均为中长头颅、深目、高鼻、翘须,且左手执杯状物,右手执兵器。晚期石人最大的特点是面目凶恶、简陋,后人把它说成是“杀人石”。还有一种“鹿石”,它是刻在琢平的四面体或圆柱体上的动物图像,且多半是鹿的形状,用作墓墙的角石,有人认为是图腾崇拜的对象,有人认为是巫术的感应物,有人认为是部落地望的标记。关于草原岩画、石人和鹿石的研究,广泛引起世界各国关注,更深刻的内涵正在不断发掘,它将会告诉我们许多新的含义。 游牧民族对世界文化的沟通,具有特殊意义。在世界五大文化圈中,“游牧文化圈”最为活跃,它与“汉字文化圈”、“佛教文化圈”、“基督教文化圈”、“伊斯兰文化圈”都有广泛接触,有时相互渗透,有时互为重叠,有时是文化传播的中间媒介。笔者在《南北交融是中华文化的基础》一文中,从制度文化、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三个方面,阐述了农业民族与游牧民族的文化交融,事实上已说明“游牧文化圈”与“汉字文化圈”的渗透与重叠。大月氏在印度建立贵霜王朝时期,佛教达于鼎盛,并支持在克什米尔召开佛教“第四次大结集”,从此佛教走出印度,成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这不能不说是“游牧文化圈”对“佛教文化圈”的推动。“伊斯兰文化圈”本身就与“游牧文化圈”有天然联系,而且伊斯兰文化在游牧民族中广为传播。游牧民族不断冲击“基督教文化圈”,哥特人不但颠覆了以基督教为主的东、西罗马帝国,而且大批哥特人接受了基督教,成为阿利安教派。突厥人曾经是景教(基督教东方教派的一支)的传播者、蒙古人对基督教也特别宽容。由此看来,在五大文化圈中“游牧文化圈”联系最广,并引起许多重大变迁。 在东西方文化的交流过程中,波斯帝国、贵霜王朝、阿拉伯帝国和蒙古大帝国起了重要的桥梁作用。波斯将巴勒斯坦、两河流域、埃及、北印度纳入版图,使这些古老的文化相互交融,逐渐形成地中海文化的雏形。长达40多年的波希战争,打开了东、西文化交流的大门;与此同时,“丝绸之路”成为波斯与中国联系的一条重要纽带,中国的丝绸、瓷器通过波斯传到西方,西域的许多物产传入中国,并从波斯传来了袄教、摩尼教和景教。贵霜王朝定都犍陀罗,其地在今巴基斯坦与阿富汗毗连地带,与印度次大陆紧紧相连,又距地中海不远。在罗马称霸地中海时期,这里深受希腊、罗马文化影响,贵霜王朝又在此大力提倡佛教,于是印度文化与希腊、罗马文化在这里充分交融,促成了犍陀罗艺术的繁荣。在犍陀罗艺术的影响下,形成了印度的秣菟罗艺术,把印度文化与希腊文化结合起来,并对中国佛教艺术产生深远影响。阿拉伯帝国的兴起,是继罗马帝国之后推动地中海文明形成的重要时期。阿拉伯是“世界之桥”,它控制了整个地中海后,在继承埃及、巴比伦、波斯诸文化的基础上,充分吸纳了希腊、罗马文化及印度文化、中国文化,使地中海成为东西方文化的大熔炉。阿拉伯人不仅有广泛的陆上贸易,而且自唐代中叶以后,取代了波斯人、印度人在海上的控制权,通过“海上丝绸之路”,把阿拉伯与印度、东南亚及中国联系起来,这在世界文化史上有着重要意义。蒙古人西征,打通了欧亚大陆,文化交流的范围空前扩大,中国的丝绸、瓷器及“四大发明”源源传入欧洲,基督教在这一时期也再次传入中国,除景教而外,还有天主教的方剂各会,蒙古人把它们笼统地称为“也里可温”。伊斯兰教传入中国主要在这一时期,在回、维吾尔、哈萨克、柯尔克孜、东乡、撒拉、塔吉克、乌孜别克、保安、塔塔尔等十个民族中传播。这一时期人口流动颇为突出,一方面是蒙古人大量扩散,另一方面则是“西域人”大量流入中国,形成了回族、东乡族、撒拉族和塔吉尔族。 大量事实说明,“游牧文化圈”在世界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它与其他几个文化圈的互动关系,直接影响着文化的传播。不过,有关这个文化圈的许多问题,还有待进一步深入探讨。 (本文原载《贵州民族研究》2001年02期,第633~69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