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著名音乐人朱哲琴担任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中国亲善大使的第二年,她负责的项目名为“世界看见——中国少数民族文化保护与发展亲善行动”。去年,她自费率团在西部少数民族地区做了4个月民族音乐寻访之旅,实地采录了1000多首民间音乐,把寻访到的音乐成果加以创作、改编,制作出一套双CD,并于不久前启动了《世界听·见·朱哲琴与民族歌乐师》世界巡演。 世界听到中国之美后,朱哲琴决定还要让世界看见中国之美。她组织著名艺术家、设计师、民艺史专家,开始在贵州、云南、西藏、青海、内蒙古5个省区做民族手工艺调查和采集工作,中国银行为她提供了赞助。 本刊记者随团走了云南、西藏两段旅程,第一站是白族扎染之乡——云南大理市的周城村。 板蓝根扎染的花布没有了 周城村距离大理古城25公里,面向洱海,背倚苍山云弄峰,是中国最大的白族自然村,也是大理重点推广的民俗旅游村。村子北端有著名的旅游景点蝴蝶泉——游客们坐大巴到蝴蝶泉,观光约1小时后走出景点大门,先到马路边的餐馆吃大理特产的冰川鱼,再蹩进旅游纪念品商店——它们多数叫“金花商店”,买几件扎染布做的纪念品,10块钱一个挎包,30块钱一套裙装,50块钱已经能买到双人床单了。餐馆和商店都集中在村头、村尾,很少有人往村里走。村里保存完好的古巷道、古寺庙、古照壁、古戏台、“三房一照壁”的白族传统民居、大青树下的集市,没有旅行团的纷扰,很是怡然自得。游客们当然不会注意到村里的主干道其实是富有传奇色彩,带来极大空间想象力的滇藏公路,他们光顾的商店就分布在公路两边。 “璞真综艺染坊”的门牌号是“滇藏路43号”,在周城村17家染坊中规模最大。周城村的染坊多数为家庭作坊,农闲、有订单时才开工,“璞真”常年开工,忙的时候雇了30多人,是我们重点考察的扎染厂。它占据了两进院子,染缸、漂洗池、甩干机、晒架、石碾一铺开,并不显得宽敞。这几天活路少,厂里工人不多,几位中老年妇女有的在往白布上印花,有两位在商店里一边招呼顾客一边往印好花的布上扎花,扎了绳的布扭出一个个的疙瘩,所以扎染也叫“疙瘩染”,古籍中称“扎缬”、“绞缬”,“撷撮采线结之,而后染色。即染,则解其结,凡结处皆原色,余则入染矣,其色斑斓”。 几位男工人在染布,用木棒搅动染缸,3口染缸里分别翻滚着黄色、绿色、红色的水,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染好的布泡在漂洗池里,水面上漂着树上落下的米白色缅桂花瓣。这一批活路是裙子,一条条染好、漂洗过的裙子挂在晒架上晾着,五颜六色,也有蓝色。“这不是植物染料染出的蓝色,而是化学染料染的。植物染料染出的蓝,蓝里带翠;化学染料染出的蓝发黑。”随队的民间工艺专家宁成春说。宁成春在书籍装帧设计之余,长年研究民族手工艺,曾在江浙一带长期考察蓝印花布。 传统上,周城村扎染用板蓝根制成的土靛,也叫“湿靛”。白族文化、扎染专家,云南民族研究所副研究员金少萍介绍说:“白族聚居的大理洱海地区是云南纺织文化的摇篮地之一,在东汉时期已形成完整系统的染织法。据《新唐书·南蛮列传》记载,唐贞元十六年(800),南诏舞队到长安献艺,所穿舞衣‘裙襦鸟兽草木,文以八彩杂革’光彩照人,即为扎染而成。具体到周城村,其扎染历史到目前没有找到文献明确记载。据调查材料,周城村的扎染约始于明末清初,是从四川传来的,历经了300多年的发展。到民国初年,大理的纺织业有了细分,出现了专业化的村镇,全村除种田外,兼营同一种手工活,有的村专营棉花,有的专门纺布,有的专门染布,有的从事裁缝,还有的制作木纺车。在这个时期,周城村因为所用染料是自产的土靛,成本低,固色好,加上活路精细,脱颖而出成为远近闻名的织染村,后来被文化部命名为‘民族扎染之乡’,首批进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周城就成了扎染的代名词。” 周城村的扎染出名到什么程度?周城村村委会副书记段树生说,当年大理一带的女孩子出嫁,嫁妆里一定要有周城村扎染布做的衣服、头饰、床上用品,不然就很没面子。“文革”期间,扎染作坊几乎全部被毁,但还有人甚至是县里干部偷偷拿着白布到周城请工匠私下染布。 “璞真”的厂长段树坤30多岁,少言寡语,迎来送往的都是他媳妇段银开。段银开32岁,从七八岁开始做扎染,现已是白族扎染技艺的云南省级传承人。她戴白族头饰,穿本民族的白色小褂、桃红色绣花坎肩,搭配的却是喇叭裤和高跟鞋。段银开坦率地说,他们厂里现在用的不是植物染料,“村里现在几乎家家染坊都用化学染料。只染单一的蓝色,卖不掉,很多游客认为板蓝根和化学染料没区别,嫌蓝色太单调,不鲜亮,还嫌弃它褪色。化学染料上色好,颜色多”。院子里有几个大木桶,那是土靛染布时用的桶,已经被渗透木板的板蓝根染成了蓝色。现在它们也用不上了,箍桶的铁丝全锈了,只做招牌用。 还种板蓝根吗?“种了一些,在那儿。”段银开指着墙根一个小花圃,砖头围起的地里种了几十株。“来厂子里买扎染纪念品的游客总要问板蓝根长什么样子,我们就种了一些。这么少,不够染布的,也就是观赏。我们平常喜欢用板蓝根叶子泡水喝,清热,‘非典’的时候,游客把我们种的板蓝根都挖走了。”段银开说。 只有张仕绅还会用板蓝根做扎染 一位老人进了“璞真”的院子,穿过院子里的一排扎染成品时,他随手指着一块布说:“这树叶花没扎好。”他笑眉笑眼,穿件自家缝制的蓝布褂子。宁成春小声说,这件褂子肯定是土靛染的,年头应该不短了。一问,果然有40年了。“这布是我自己用板蓝根染的。”老人说。那蓝色经过无数次洗涤,显出沉稳、温润的色调,凝重雅致。老人叫张仕绅,虚岁70,是我国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代表项目是白族扎染技艺。 张仕绅是被村委会叫来的。他家祖辈从事扎染,是周城村最好的手工艺人,云南唯一一位国家级扎染传承人。他给我们分发名片,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是“139”打头。“我是中国最早的手机用户。”张仕绅骄傲地说,那时他担任村办企业大理周城民族扎染厂的厂长。他说,1987~1996年,他当了10年厂长,把厂子经营得红红火火,产值最高的一年达800万元。在恶性价格战中,2004年厂子倒闭。“璞真”所用的正是当年“民族扎染厂”的厂房,张仕绅指着院里那栋3层办公楼说:“这是我当厂长后第二年盖的,那个年代就花了30多万元呢。现在卖了,跟我没关系了。” 他说,他有10多年不碰染缸了,厂子关门后,他回家养老,每天侍弄家里园子。他家在坡上,距离周城村北边的本主庙——灵帝庙不远,“文革”前庙里曾供奉有染衣业祖师葛洪、梅福二仙的塑像。要么他就去棋牌室打牌,要么去帮姑娘(大理方言,“女儿”之意)照看商店。张仕绅给他的三个姑娘每人开了一家商店,都在滇藏公路边,其中两家也叫“金花商店”,卖白族服饰。他的大儿子张人彪开了家染坊,他也不过问。问为什么不做扎染了,他答:“现在的扎染都用化学染料,不用植物染料,没意思了,我也老了。”张仕绅笑呵呵地说,他曾经保护了周城村的板蓝根,使之躲过了灭绝之灾。 板蓝根原本在苍山上野生,用量大了后,染坊人家就在山上进行大面积人工培育。张仕绅介绍:“板蓝根每年二三月下种,8月底、9月初收割,留下根,只割叶和茎,按比例加石灰、水,在松木缸里泡一周。泡制过程中每天要用染棒捣打,让水起泡,再沉淀、上架、去渣,反复几次,水分蒸发掉,蓝靛就做好了。手艺好的人100斤板蓝根能出30斤蓝靛,手艺差的也就出十五六斤。做得好的染料只要拿清水泡着,不脱水,可以用10多年。”周城村历史上也是云南重要的土靛产地,生产的土靛在大理和周边的洱源、巍山、剑川很畅销,还远销到弥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