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汉骥从《史记·西南夷列传》的简短记载中,寻找“滇人”与“滇国”的踪影,并根据云南古代族群发展演变的线索,提出以晋宁石寨山为代表的滇文化,其创造者滇族,即是后来的“西爨白蛮”。唐天宝年间,“西爨白蛮”被迁到滇西地区,成为南诏的主体民族的观点。(18) 汪宁生则从社会、经济生活及民族习俗入手,通过对文物场景的解读,提出“石寨山文化反映的滇人社会,民族成分复杂,习俗特殊,它与汉代乃至先秦时期内地礼俗迥然有别”(19)的看法。汪宁生认为“滇文化”是云南地区土著族群创造的地方文化,是少数民族色彩深厚的青铜文化类型。(20) 2.藏族“赭面”习俗研究。对吐蕃“赭面”习俗的研究,是民族考古学研究的有趣味个案。李永宪通过对《旧唐书》、《隋书·西域传》、《册府元龟》等文献对藏族古代“赭面”习俗的记载,了解到“赭面”是吐蕃本土文化的一种标志。通过对近现代藏族中保留的“赭面”面饰的实际调查,收集到“赭面”的现实样本。以此为基础,通过类比,确定了青海都兰吐蕃木板墓、德令哈果里吐蕃木板墓等遗存中的面饰图样,即是古代藏族“赭面”习俗的文化遗存。 李先生认为,曲贡新石器遗址出土大量研磨红色颜料的石器及陶制品,前吐蕃时代“象雄故城”遗址出土的研磨红色颜料的石盘、石磨,西部早期墓葬中发现的红色颜料的人头骨等等,似与建筑装饰、陶器装饰、涂绘岩画关系不明显。高原史前人类对红色颜料的使用,主要不是“彩”陶、“彩”墙之类,很可能是“彩”面。(21) 3.东胡文化遗存的确定。根据古代文献记载,战国以来,燕国以北的广袤地域,是“东胡”族群的活动区域。东胡人以畜牧业为主,属于北方游牧族群。民族史学界认为,汉魏以来活动于中国北方的鲜卑、契丹、蒙古等族群,是东胡的后裔。 为了确定“东胡”的文化遗存,朱泓通过对东胡后裔鲜卑、契丹的古人种学资料分析,得出了辽代契丹人,汉晋、北魏时期鲜卑人,在种族人类学特征上颇为一致,属于低颅阔面的西伯利亚蒙古人种的结论。他以此为坐标,从种族遗存学的角度,认为内蒙古赤峰市林西县井子沟遗址居民的人种类型,与文献记载的东胡后裔——鲜卑人、契丹人相同,并且在经济生活方式,生存年代、地理分布等方面也与文献记载中的东胡颇为相似。因此,确定井子沟就是学者们探寻已久的东胡文化遗址。 这一个案研究的意义在于:以对族群演变过程的探讨,确定战国至汉魏时期北方地区的族群“东胡”与鲜卑、契丹、蒙古之间的源流关系。经由对已知鲜卑、契丹人的人种学研究,得出鲜卑、契丹人属于“低颅阔面的西伯利亚蒙古人种”的结论。以种族遗存学的方法,结合民族史学研究成果,反推东胡的文化遗存,确定了东胡的文化遗址。 如果没有民族史学的视野,没有确立鲜卑、契丹、蒙古与东胡之间的源流关系,要确定井子沟的“族属”,或者说确定东胡文化遗址是不可能的。(22) 三、余论 将一定的考古学“文化”与某一特定的“族群”相对应,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历史上,中国边疆地区,常常是风云际会,族群迁徙频繁,各民族“各领风骚数百年”的社会大舞台。有的族群兴盛一时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退出了表演。有的族群几经分化,发展成若干现代民族,形成“一源多流”的发展格局。有的族群则相互融合,形成新的民族群体,表现为“多元一体”的发展态势。这就是说,历史上活动于中国边疆地区的民族群体,与现代民族之间,未必有“一一对应”的关系。 族群的复杂性,导致了中国边疆地区考古学文化的多样性。实证研究表明,在同一文化遗存之内,不同的文化层之间,不一定有必然的连续性。这就是说,不同的文化层可能与不同时期活动于该区域的若干民族群体有关联。 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说,与族群迁徙频繁相联系,中国边疆地区又是多种文化交汇的“文化走廊”。如云南是土著文化、汉文化、藏文化、印度文化交相辉映的多元文化地区。西北边疆是蒙古文化、汉文化、藏文化、中亚文化、印度文化相融合的地区。中国边疆地区的考古学文化,通常与若干周边文化有联系,是多种考古学文化的交汇点。要揭示这种多向的文化交流,需要对边疆地区不同历史时期的族群关系有足够的体认。 由于学术传统的差异性,考古学在学科分野上,存在“历史学的考古学”与“民族学/人类学的考古学”的区隔。中国及部分欧洲国家,考古学隶属于历史学,其学术传统,更具有史学的烙印。而北美地区的考古学,是民族学/人类学下的一个分支,因而其考古研究,带有人类学的色彩。 2004年8月至2005年7月,作者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进行学术访问,期间参加了宾州大学人类学系在北美西海岸地区温哥华(Vancouver)的考古发掘工作,感受到人类学传统下的美国考古学的魅力。可以这么说,有了人类学理论与解释模式的考古学,跨越了“见物不见人”的阶段,实现了经由考古发现来研究与“物”相联系的“人”,重构与“人”相关的“社会”与“文化”的目标。民族视角与范式,是国际考古学发展的重要趋势之一。 边疆考古的民族视角与研究范式,它的主要目标不是器物史的发现和文化史的重建,而是通过实物研究,探讨边疆地区的民族历史及各民族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探讨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与发展的内在规律。它的方法论可以总结为: 第一,用年代学、地层学、类型学的方法,建立起边疆地区的考古学文化序列。 第二,用民族视角与方法,厘清某一区域特定时空序列下族群起源、形成与发展演变的规律。 第三,建立起考古学文化与族群之间的联系,解决考古学文化的“族属问题”。 第四,在民族志材料中找到类比材料,阐释考古发现中的器物用途与文化事项的内涵。 笔者认为,只有充分认识中国边疆的特殊性,把民族的视角与范式引入边疆考古发现与研究之中,边疆考古才可能超越传统考古学的束缚,为边疆民族历史研究、为中国考古学的发展与繁荣做出积极的贡献。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