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神话史冲突的内涵 冲突是神话史的基本要素。神话世界充满着丰富的矛盾与斗争。卡西尔(Ernst Cassirer)指出:“神话发展的各个阶段不是简单的相承,而是经常处于相互间鲜明的对立。神话的进步不仅仅意味着较早阶段某些基本特征、某些精神确定性的发展和完成,而且也是它们的否定和全部祛除。”⑤在极其复杂的神话对立世界里,哪些是矛盾斗争的主导面呢? 神话是共同体集体精神的结晶,它代表着一个群体的情感意愿。当不同的群体因不同的利益与不同的文化信仰接触,于是便发生尖锐的冲突。随着氏族组织的不断分化联合,社会组织不断扩大,形成了具有共同地域、共同语言、共同经济生活与共同心理结构的民族群体。民族形成的历史就是一场冲突和融合的历史,民族内部整合后又面临着与异族的冲突,因而冲突是人类生活的永恒的主题。 民族的形成的标志之一在于它的神话走向成熟。谢林曾经说过:“一个民族,只有当它能从自己的神话上判断自身为民族,才成其为民族。民族神话产生的时期,当然不可能是在民族已经出现之后,也不可能是在民族尚未形成,还在人类大集体之中不为人所知的成分的时候;民族神话的产生必须是在民族形成之前的过渡阶段,也就是快要独立和形成之际。”⑥民族神话的诞生几乎是与民族形成同步的,民族在冲突中走向融合,神话也是在强烈的冲突中走向一体化而为大众所认同。秦、汉时期,汉民族才形成一个统一的群体,古神话完成了它的第一个里程。神话冲突集中反映了民族冲突的概貌。因而,民族文化的冲突是神话冲突的重要内容。 大规模的民族冲突与融合与国家力量有关。当国家形成后,民族间的冲突往往带有阶级压迫意味。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它代表统治阶级的利益,对民众实行强制管理。国家机器“造成了一种已不再直截了当同武装起来的全体人民符合的公共权力”,于是,国家同民众形成对立。统治者为防止民众的反抗,除了依靠权力机构进行压制外,还要从精神上征服大众,于是垄断了神话的制造权。在国家的神话里,犯上作乱者都遭到严厉制裁,如共工辈的下场很惨。统治者制造国王至高无上的神话,使之凛然不可侵犯。国王是真龙天子,是天上的太阳,民众则说:“时日曷丧,予及女皆亡!”希望这个太阳快点死掉,民众于国王的冲突展开。统治者的神话是阶级社会中占统治地位的神话,这是因为他们攫取了民族神话的核心内容,将统治者的意志渗透其中,将民族的神话转化为统治者的神话。民族的神话不因统治者的垮台而灭亡,它的生命力比统治者更强。龙与凤被国王专有,但王朝灭亡了,龙凤依然存在,因为龙凤作为一种吉祥的象征已渗透到民众的心灵深处,统治者不过厚颜无耻地袭取它们而已。 民族的神话与国家的神话交织着呈现出复杂的局面,往往王朝的替代与民族的兴废相伴随。如商灭夏,周灭商,这是一种王权的更替,更是一种民族的征服。它们的冲突既是民族冲突,也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冲突,是革命。毛泽东曾经指出,民族斗争说到底是阶级斗争问题,可谓论断精辟。 周灭商是周民族对商民族的征服,也是一场社会变革。封建制要取代奴隶制,是社会的重大转折。此时的神话既表现了民族的征服,也体现了王朝的更替。周人抓住上天这一法宝制造神话,宣称:“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兹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后王后民,兹服厥命。”⑦当年保佑殷王朝的先公先王的在天之灵,现在都要听老天的号令,殷朝的统治已经被上天结束掉了,还活着的殷王与殷民要服从这一决定,做周的臣民。武装的征服仅是表面现象,神话的改变才意味着殷民的真正绝望,他们是一群失去了神佑的孤儿,倘不归入新的神范,他们就将被这个世界所放逐,神话真正体现了这种征服的完成。这种民族与国家相统一形成的势力的消长,是神话史冲突的中心内容。 由于流传文献大多体现着统治阶级的意愿,故保存至今的神话主要记述着集团间的冲突。统治者与被统治者间的冲突是十分尖锐的,但由于文化被统治者垄断,被统治者的呼声再高,也是很难完整地反映到文献记载中去的,他们的神话在民间自生自灭,我们难以窥见全貌,这是一大缺憾,神话史研究要深入挖掘那失落的冲击力。 民族间的冲突,统治集团间的冲突,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冲突,是神话冲突的根本内容,它决定着神话的发展方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