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竹取》学的研究历程 《竹取物语》素材论研究在日本经历了较长的历史和曲折的历程。首先,在日本平安朝出现平假名之后,《竹取物语》便出现了平假名间杂汉文写本,一直发展到现行汉字与平假名间杂体写法。由此往前代推断,认为更早些一定有《竹取物语》汉文本存在,用平假名改写后,作品实际上有了部分改动加工。于是由曾经存在过汉文原本《竹取物语》这个推断,自然导致出原汉文本的素材来自中国大陆汉文典籍的说法。又根据《竹取物语》有许多汉语,特别是有不少看破凡尘的言辞和佛道通常用的语汇(如“蓬莱”,“不死药”,三千年开一次花的“优昙花”等),显示出中国的神仙思想与佛教思想色彩,于是有人认为应当从汉文佛典中去寻求素材。认为早在日本有假名写本之前曾经有汉文原本的说法,是江户时代末期《竹取物语》研究开创最有力的科学推断之一,这种主张以加纳诸平为代表。从此,向中国大陆汉籍佛典寻求《竹取物语》素材的动向十分活跃起来。从当时日本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历史考察,从江户时代学术研究的倾向看,这是很有道理的。但是,在日本早期研究中汉文原本竹取存在说与素材论的外国来源说是两个不相混淆的课题。汉文原本存在说主要是透过现行假名本寻求汉文原书的面貌,素材论则从此出发寻求作品素材线索的来源,因而着眼于中国典籍。只要了解了对于素材来源的研究情况,就不难理解这种区别。 素材外来说的研究,从外国佛书中寻求来源的以僧人契冲在《河社》中的主张,江户末期小山仪、入江昌熹在《竹取物语抄》中的主张,田中大秀在《竹取翁物语解》中的说法和幸田露伴在《关于合本古物语之一的探讨》中的说法为主要代表;从中国汉典中寻求来源的以田中大秀列举的古籍和西村真次在《万叶集的文化史的研究》中所主张的、藤冈作太郎在《国文学全史I·平安朝篇》中所论证的说法为代表。 契冲最早在他的随笔《河社》中提出《广大宝楼阁善住秘密陀罗尼经》的《序品》似乎是《竹取物语》的素材依据。这个佛经故事记载说:古时候,在3位得了佛法的神人舍身的地方长出了3根奇异的竹子,根用七宝作成,竹干和竹叶是黄金作成,枝上结着美丽的珍珠,放出异香,闪着奇光。过了10个月,竹自动裂开,从中生出3个童子,童子再修行悟禅,炼成了金身。这则故事被引做素材来源,除了“竹中诞生”这一点与《竹取》吻合以外,其余都出入过大,甚至连契冲自己也不能不指出佛经上是竹生男孩不是女孩,恐怕不能据此写出的疑点。因而他的说法受到后世较多的批评。 小山仪、入江昌熹提出的素材是《柰女耆婆经》,田中大秀提出了《柰女祗域因缘经》中的佛书故事。这两部书的故事梗概大致相同。故事说:佛在世时,维耶梨国有个叫梵志的大臣。他看到国王果园中柰树枝结的树瘤上覆盖了浓密的绿叶,他很怪异,便上去察看,发现一个美貌女孩在绿丛中的池子里,便抱回家中取名柰女。长大以后,7个国王(或王子)前来求婚;养父梵志无奈,只好为柰女建造高楼居住。后来,7人中的瓶沙王从暗道登上高楼,与女结婚。这个素材的提出,与《竹取》故事内容有了两点近似:一点是女孩的异常诞生,另一点是多数贵人的求婚。但是,却找不出女主人公从竹中生出的线索,因而也不为学术界所接受。 近代,幸田露伴又从别的佛书中求寻素材来源,他总结了前人从佛书中寻个别线索的情况,致力于查找和《竹取》故事内容相应的故事;于是,他提出了《佛说月上女经》。显然这是从女主人公是月宫仙子这一点出发联想而来。《月上女经》故事说:从前耶离国有个叫毗摩罗诘的财主,妻做佛事中生一女儿,出生时,屋内光彩四射,空中降洒鲜花。女儿八岁长成,十分美貌,取名月上女。国中王公大臣,所罗门和富家子弟纷纷争以为妻,有的倾财赠物,有的以势相迫,争向女父求婚。于是,父向公众宣布7天后月上女出来亲自选夫,众皆更衣以待。如期之前夜,正值十五夜,月上女右掌中生一莲花,在光芒四射的莲花中出现了如来佛,与月上女进行了许多问答。到了7天头上,争做月上女婿的人群云集预定场地。这时,只见月上女纵身腾空而起,现身说法,点化万众。后来把8万4千人从贪欲、嗔怒和愚痴之中解救出来,欢天喜地的人众随月上女之后,直奔释迦如来说法宝座而去。这是一则劝善信佛的宗教故事。和《竹取》相似处主要有以下几点:女主人公都短期长成美女;都因放出光彩而取名相近;女主人公都遇到了多人求婚;女父为此困惑,都令女自选夫;十五夜有相似点;女主人公升天上空有相似处;看破红尘的佛家思想一致;以此奠定《竹取》故事的素材基础。但是,疑点也是明显的,《竹取》的养父是贫穷人,靠养女才在竹中得金,发财致富,而月上女养父本人是财主,这里有了出入;女儿出生虽很奇异,但并非竹生或其它植物生。也许正因为有这些明显的差异,因而当露伴发表了他的见解后,并没有多少反应,只有芳贺矢一、上田万年和佐佐本信纲表示了异议。 在素材论研究过程中,一些学者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作品女主人公出生的环节上,于是从中国汉文典籍中寻求“竹中诞生”的素材依据。田中大秀除了指出可参考的佛经线索外,还列举了我国《后汉书》、《华阳国志》、《幽怪录》等文献。在这些汉典中西村真次强调指出《后汉书》中《西南夷传》“夜郎国”一节是给予《竹取物语》写作以显著影响的最早材料。原文说: “夜郎者,初有女子浣于遯水,有三节大竹流入足间,闻其中有号声,剖竹视之,得一男儿,归而养之。及长,有才武,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 根据这段2千年前的传说文字,西村真次认为显然比起那些喋喋不休的佛经更接近于《竹取》故事的素材。他在《万叶集之文史的研究》一文中强调,《后汉书》在公元8世纪的奈良时代和《史记》一起,已经拥有相当广泛的读者,甚至在公元720年舍人亲王写成的《日本书纪》中几乎都援引它们的原句,作为诗歌文学的材料来用,还是大有可夺的余地的。他又引出公元四世纪我国晋代常璩撰《华阳国志》做证,这则文字同样和竹中诞生的夜郎侯相联系。原文是: “遯水通郁林,有三郎祠(按指竹王三郎),皆有灵响”。“竹王所捐破竹于野,成竹林,今王祠竹林是也。王尝从人止大石上,命做羹,从者白无水,王以剑击石出水,今竹王水是也”。 他认为夜郎侯于石上做羹一节和《万叶集》第16卷故事歌《竹取翁》中翁于丘上见九仙女做羹一节多少有些相似点。西村真次据此认为中国西南地区关于竹氏的故事传说很可能以各种形式在日本奈良时代流传开去。 藤冈作太郎和上述情况不同,他提出了《竹取物语》是中国魏晋时代《汉武内传》改编的论断。他主要引述了下边这段故事:汉武帝耽溺仙术,筑柏梁台,坚持修道,有一天西王母自天降临,授给武帝五真图灵光经,接着上元夫人也降临,授予他六甲灵飞十二事,然后都返回天界。武帝恭身下拜,秘藏天书,但是没能遵守二仙的教诲,不久便遭了火灾,烧毁了天书。对于这样一则故事,藤原作太郎认为武帝修道,仙女下界教诲,和赫奕姬有罪,来人世受到翁的养育相应;天书在火灾中焚烧,和赫奕姬留下不死药投入富士山火中燃烧有类似点。所以他才强调说:“《竹取》的作者深知改编之长,故能脱胎换骨,极尽其巧,有不即不离之妙”。(9)足见藤原也因《竹取》与他所据之素材有牵强之处,才不得不在作者改编技巧上做些不能自圆其说的解释。 和上述以汉籍佛典为依据的素材论研究同时,还有一种外来说认为《竹取》素材来自朝鲜古代文献。这一说以三品彰英为代表,他举出《大东韵玉》卷9《新罗殊异传》作为《竹取》素材。原故事的大意说:有个叫金庾信的人自西州回家,路遇一奇怪的行人,一同在树下休息时,庾信假装睡着,那男子便从怀中拿出一节竹筒,从竹筒中出来两个美女和这男人相谈,过一会儿又进入竹筒。随后那人把竹筒揣入怀中起身上路,庾信跟在后面直奔京城而去。后来,行至南山,于松树下与那男人设酒宴,照例再出现美女,那男子说自己系西海人,娶东海女为妻,为在父母跟前尽孝,即将归去。说话间,风云突变,天昏地暗,那男子立刻不见了。对于这样一则故事,三品彰英认为有三点和《竹取》原型及《万叶集》卷16的《竹取翁》故事歌很接近。一、怪客从竹筒中出现美女的情节与《竹取》开端中生出女孩的相似;二、怪客与美女夫妇在树下交谈,与《万叶集》翁和仙女对谈的相似;三、突然消逝去往父母之海与《竹取》结尾姑娘升天回月宫的相似;至少可以被认为《新罗殊异传》故事是《竹取》故事部分情节或构思的根据。他还考证《新罗殊异传》是新罗末年之作,正是平安时代前期,时间接近;日本与朝鲜比邻,故事源流多有密切关系,据此,他还以朝鲜的“日光感生”型故事证明与《竹取》、《今昔竹取》中开头讲到的那棵闪光的竹子对表现天界仙人之子女不无相合之处。他在《论赫奕姬的本质》(10)一文中,极力提出这种来自朝鲜传承的主张。但是,在比较中自然也有疑点和勉强之处,缺乏应有的说服力。 《竹取》素材论研究的外来说都各执一端,广泛论证,虽皆有可取之处或令人信服的某些道理,但是,终因缺少全面、充分的证据而诸家说法并存,没有定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