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在重建“天地—人—神”的过程中,乡土景观对城市景观设计有哪些借鉴意义? 俞孔坚:我认为,乡土景观是指当地人为了生活而采取的对自然过程和土地及土地上的空间及格局的适应方式,是此时此地人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在大地上的投影。因此乡土景观是包含土地及土地上的城镇、聚落、民居、寺庙等在内的地域综合体。 这种乡土景观反映了人与自然、人与人及人与神之间的关系,其中包含三个核心关键词:它是适应于当地自然和土地的,它是当地人的,它是为了生存和生活的,三者缺一不可。 要重建文化归属感和人与土地的精神联系,我们就必须珍惜普通人和当地人的文化,关注他们日常生活的需要,珍视对于脚下的土地而言是真实的普通事物。 从中国的第一个皇家园林和第一个文人园林开始,乡土便遭到了上层文化的阉割。 奇异、矫揉造作和排场就成为造园的主流,它们与周围寻常的环境以及市井生活大相径庭。席卷今日中国的“城市化妆运动”形式上看是步履了美国和欧洲“城市美化运动”的后尘,但其实也是中国自己虚伪、空洞、畸形的造园传统的延伸。直到最近我们发现城市精英阶层也像普通大众一样遭受着日益恶化的环境的困扰,甚至比处于偏远乡间的农民还要严重,所以重归乡土与寻常势在必行。 建立起和谐的“天地-人-神”的关系 《21世纪》:近年来,无论在城乡,风水现象在城市建筑和景观设计领域复活。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俞孔坚:风水是中国文化对不确定环境的适应方式,一种景观认知模式,包括对环境的解释系统、趋吉避凶的控制和操作系统。其深层的环境吉凶感应源于人类漫长生物进化过程中人在环境中的生存经验和中华民族文化发展中的生态经验。前者通过人类的生物基因遗传下来,表现为人对环境吉凶感应和审美的本能;后者则通过文化的“基因”(包括口头的和文字)而积淀下来。 生物与文化基因上的景观吉凶感应(风水吉凶感应),构成风水的深层结构;中国传统哲学和包括罗盘和天文地理的观测和分析在内的技术、以其中国他民间信仰,三者构成了风水的表层结构,它系统地解释了(更确切地说是系统地曲解了)风水意识(景观吉凶意识)。 作为表层结构的风水解释系统并不能完全反映吉凶景观现实的功利意义,因而使风水带有很大的神秘性和虚幻性。 风水的可珍惜之处在于其承载了人类和华夏先民关于自然灾难认知和适应方式和理想的景观模式,风水说的荒谬来源于中国古代哲学(特别是唯气论)的荒谬;用当代科学去肯定或批判风水,则同样是荒唐的,因为那根本就是前科学时代的产物,是前科学时代的文化现象,根本就与科学两回事。 风水意识不唯中国人所独有,任何一个民族和文化都有,只不过由于生活环境不同、语言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而有不同的表达方式而已。这种文化现象统称占地术(Geomancy)。无论是埃及法老王的陵墓选址、还是玛雅文化中金字塔的方位、还是美洲印第安人的蛰居洞穴的选择,人类都有类似的环境解释和操作模式,都旨在茫茫的大地上给自己定位,以便建立起和谐的“天地-人-神”的关系。 中国具有世界上最悠久的农业文明,唯其如此,中国文化与土地具有最紧密的联系,因此,中国的风水带有更加浓重的土地及土地上的自然关系的烙印,因而更强调“风”和“水”这两种对农耕生产生活最关键的自然过程;也正因为农耕文明对土地的依赖和对庇护环境的需要,使中国文化中的理想风水成为“桃花源”。 本报记者 王尔德 北京报道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