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传承地方乐种的现象越来越普遍,西安鼓乐、冀中笙管乐、晋北鼓乐、山东鼓乐、河南鼓吹乐,聚集在乡村仪式中的中年妇女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拨一拨的,她们理直气壮地在乐坛上安营扎寨,成为乡村文化圈中不得不正视的新现象。 男人们离开村庄,于是就有了向下一代讲述和传授文化的任务,暂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挺身而出的竟然是中年女性,她们主动挑起了弘扬和传承地方文化的使命。她们把为了养家糊口外出打工的男人们不愿意承担的传承传统乐种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这对于保护传统文化来讲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份责任的重量她们意识得到。男人外出打工已成普遍现象,短期内谁也无法阻挡也没必要阻挡,但家乡的传统文化也随着男人的外出被遗留在家乡。为了不让像被遗留在家乡的土地荒芜一样的文化荒芜,女人操起了本来只有男人碰的乐器,这成为许多村落中老人们应急的办法之一。 在讲述了无数个男人到了外面世界不回头的故事中,她们相互擦拭着眼泪,开始自己的寻求。与其说乐器是可以拿得起对抗出走男人的武器,不如说是对抗寂寞的武器——一种可靠的倾诉对象。现代教育的大环境,使文化越来越不神秘了,音乐也越来越不神秘了。问及中年妇女学习乐器的感受,对于技术问题,她们没有感到比做饭或绣花更有什么为难之处的顾虑。的确,女性在传统技艺传承方面越来越开始占据重要位置。男人们跑了,只留下了妇女和对传统文化最有感情的老人。老人能够唤来的兵也只有妇女。嫁到本村来的中年妇女,已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融入村落,不再有“传男不传女”手艺外传之类的担心。当然,也有对妇女继承鼓吹乐问题的争论,但无论结局和前景如何,“留守妇女”传承技艺,作为当今农村的普遍现象,早已超越了陈规旧习。本该由男性从事但男性不愿从事的传统行当,当地的大老爷们儿不该有什么发言权了。妇女没有因为学练乐器耽误了养活孩子,也没有因为习诵乐谱忘记了孝敬父母,更没有因为学习鼓乐让庄稼歉收。既然什么都没耽误,那还有什么话说?赞同或不赞同的男人们所能做的事,就是等等看。不过对于男人来说,在接受外出打工与承认女人主家的现实面前,宁可选择前者。 如果从更深一层的社会意义上讲,当女性接过男性手中的乐器,也就把男性管理世界、统治世界的“魔杖”接过来了,也就把历朝历代统统由男人掌控的器物以及由大大小小的器物象征的地位和权力接过来了,也就把男人精神世界中的神秘、神圣、神权一股脑儿地接过来化为平凡、化为日常了。即使女性一时还意识不到交接的意义,甚至连学者也没有做好回答和解读这一现象的学理准备,但接下来的时代必将做出历史评判。男人们失掉了乐器和器物,男人们失掉了整个礼乐世界!即使男性希望继续巩固早已稳操胜券的权力,也不会再造成妇女地位提升的阻碍,如同男性霸权没有构成对女性成为戏曲主角的抑制一样,社会大环境早已今非昔比。民俗仪式中响起笙管时,超然世外的清雅,的确让人听辨到女性的柔婉。当然,这柔婉中藏着一种倔强。 等级森严的男性社会中无权享受象征社会地位的礼乐文明的女性,在庭院中公然演奏传统上只有男人才能碰的乐器——象征着礼乐文明或男性文明的乐器——享受男人们享受的礼乐。她们的行为证明了什么?农村女性——构成人口主体半边天的群体,离文化艺术最远的性别,终于用那双在绣花布上证明灵巧神奇的手,证明了在演奏乐器上具备的同样能力。无论是女性鼓匠还是女性演员,她们演绎的故事,融汇着她们眼中的历史和我们眼中的历史以及我们共同走过的变迁的历史。(来源:中国文化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