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老家有一位老先生叫聂邵抚(1897-1971年),出生于世家。他的祖父聂定焜(字耀卿),在前清官内阁中书,有《枣林集》行世。聂先生收藏有杨守敬写给吴雪香借还张匡学《水经注释地》的信札两封,1964年秋,我曾借阅了几天,并双钩了一份。第一封信说: 雪香仁兄阁下:不见者二十馀年,遥谂近日,优游梓里,一切佳胜,为颂为慰。守敬老衰日臻,寓居鄂渚,无善足述,惟著有《水经注疏》,方谋刻梓。前于尊处见有张匡学《水经注释》,此书无甚发明,但其诠释郡县沿革,不无可采,意欲假之一读,不出数月即当奉赵,断不至有遗失。叨在世好,谅不我拒也。奉上《水经注要删》一部,可以知我用力之深浅矣。外媵以楹联一通,惟哂存。即颂 道安不庄。如蒙 慨允,其书即交时悦皆仁兄为荷。 世愚弟杨守敬顿首 十一月九日 第二封信说: 张氏《水经注释地》,于郦书豪无发明,但以今地名列于眉上,时多谬误,其稍隐僻者即不能注出。今日但据《地理均篇》、《方舆记要》,费数十日力便可成之,匡云用力三十年,何耶?书成于嘉庆二年,其时戴、赵书已出,而竟未之见。此乡曲陋儒,妄灾枣梨,不足观也。谨以奉缴,即 查收。即问 雪香世大兄晨安。 守敬顿首四月十一日 第二年元月,我学着写了一篇跋,主要是考证这两封信的年代。我把这篇跋也找出来了,现将其中的个别文字略作修改,抄写在下面: 杨守敬字惺吾,晚年号邻苏老人,湖北宜都人。精通金石目录之学,尤长于舆地,《水经注疏》是其杰作。书法亦佳,浑厚古朴,自成一格。 右杨守敬与雪香借还张匡学《水经注释地》手札两通,为聂邵抚先生所藏。先生是雪香外孙。雪香姓吴,江陵世家,收藏宏富,《水经注释地》是其中之一。 两札仅书月、日,没有署年。第一札为十一月九日,第二札为四月十一日。第一札说到送雪香《水经注疏删要》一部,未言及《补遗》。按《删要》刊于光绪乙巳(三十一年)八月,《补遗》刊于宣统己酉(元年)七月。据《邻苏老人年谱》,光绪丙午(三十二年)三月应端方之招至金陵,四月至沪,五月还鄂;丁未(三十三年)、戊申(三十四年)在鄂;宣统己酉(元年)三月再次应端方之招至金陵,事毕至沪,六月还鄂。是此两札应该写于光绪丙午、丁未、戊申这三年中的某两年,推测写于丁末、戊申的可能性较大。此时杨氏任存古学堂教席,甚为“赋闲”,博览跟舆地有关的书籍,编写《注疏》,正《要删》之误,续成《要删补遗》,所借《水经注释地》,即其参考书之一。 去岁季秋,余借信札一阅,仅借案头三、四日。余双钩二纸,以存乡先贤之鸿爪雪痕,不致亡佚,况其与《水经注疏》有关乎?今岁适值杨守敬逝世五十周年,漫跋数语,以志纪念。乙巳元月二十九日 此跋虽然距现在已经四十五年了,但是对这两封信的年代的意见,我仍然认为是可信的。不过有几点情况,还需要补充说明: 一、《邻苏老人年谱》是杨守敬七十三岁时写的,他在序中说:“追述生平,记忆不审,年月错误,在所不免。”事实上确实如此。上录跋文据《年谱》说,“光绪丙午(三十二年)三月应端方之招至金陵,四月至沪,五月还鄂;丁未(三十三年)、戊申(三十四年)在鄂”,就有错误。根据《杨守敬题跋书信遗稿》著录的《刘熊碑跋》(24页)《唐九成宫醴泉铭跋》(73页)《唐麓山寺碑跋》(97-99页)《啸堂集古录跋》(125页)、《岱顶秦篆刻石跋》(12-13页)《隋尉富娘墓志跋》(60-61页)、《隋董美人墓志跋》(61-62页)等,三月至金陵,四月到沪,五月归鄂,应在光绪丁未,而非丙午。此跋说《水经注疏删要》刊于光绪乙巳八月,是据《删要序》所署的时间,如果加上雕版、印刷、装钉的时间,《要删》实际发行的时间当在十一月之后。由此可见,符合杨守敬在鄂写这两封信的时间的,只有丁未、戊申。所以我说,此跋“对两封信的年代的意见,我仍然认为是可信的”。光绪丁未、戊申,即1907年、1908年。 二、第一封信说:“守敬……著有《水经注疏》,方谋刻梓。”这跟《要删序》所说“余……乃与门人熊君会贞,发愤为《水经注疏》八十卷”是一致的。其实,此时《水经注疏》并未成稿,据杨氏给王先谦信可知(见《杨守敬题跋书信遗稿》207-210页)。王氏得知杨氏有《水经注疏》之作,写信给杨氏,愿出资刻书。杨氏在给王氏的回信中说:“拙撰《水经注疏》八十卷,虽亦有稿本,但系录于书眉及行间,凡八、九部,计汇钞而条理之,甚不易易。”又说:“承示为我刻《水经注疏》,高义薄云,感何可言。惟此书既未写净本,碍难刻期蒇事。”此信大概写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跟第一封信是同一年。 三、第一封信“张匡学《水经注释》”下漏写一“地”字。《水经注释》是赵一清所著,非张匡学所撰。张匡学《水经注释地》有嘉庆二年(1797年)自刻本、上池书屋重刻本,其内容主要是辑前人之说,并没有什么自己的见解。杨守敬《水经注疏删要》卷首《凡例》,曾指责张氏《释地》“绝无心得”。第一封信说张氏《释地》,“无甚发明,但是诠释郡县沿革,不无可采”。这说明杨氏在光绪三十一年刊刻《删要》之前,就看过《释地》,并且对此书很不满意。此后在撰写《注疏》的过程中,想在郡县沿革方面参考《释地》的意见,因手头无此书,只好写信向吴雪香借阅。当杨氏再次看过《释地》之后,在第二封信却对《释地》提出了比《删要》更加严厉地批评,言词之犀利,实属罕见。 四、第二封信所说的《地理均篇》、《方舆记要》,当是李兆洛、六承如等《历代地理志韵编今释》和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的简称。《读史方舆纪要》是大家熟知的一部历史地理名著。《历代地理志韵编今释》没有《纪要》那么有名,谭其骧《中国历代地名辞典四种》曾对其作过介绍(见《长水集》上册452-453页),大家不妨参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