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代尔：《文明史纲》
常绍民 [《中国学术》2002年第1期]
不知道布罗代尔之名何时传入中国，而较多介绍肯定是在20世纪70年代末以后。1980年，张芝联先生在北大历史系主办的系列讲座“青年世界史学”上介绍法国年鉴学派，布罗代尔是讲述的重点。许多年过去了，知道布罗代尔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不限于史学界。他成为受国人关注最多的几位当代西方学者之一。终其一生，除大量论文外，布罗代尔主要撰写了以下著作：《地中海和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下称《地中海史》)、《十五到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下称《物质文明》)、《法兰西的特性》，以及他的史学文集《论历史》等，均已有了中文译本；而他那本写给青少年的《文明史纲》，历经两年的辛苦工作，中译本也要与读者见面了。翻检当今学界，有此幸运者能有几人?
《文明史纲》是布罗代尔最后一部被译成中文的重要著作。这部书初版于1962年，写作初衷是为法国16到18岁的中学生提供一部用全新的史学方法——年鉴学派方法——编写的教材。全书计约40万字，分为三大部分25章。第一部分“文明史”，着重叙述了有关文明与文化的理论问题；它首先“确定文明的概念，但是在阐明概念时，它要强调指出赋予预想的研究学习的形式，每一个列举出的整体均包括三个基本成分：基础；发展的基本因素；文明实际的特殊方面”。第二部分“欧洲以外的文明”分为三个小部分，分别介绍了“伊斯兰与穆斯林世界”、“非洲”、“远东”的文明。第三部分“欧洲文明”同样分为三个小部分：欧洲，美洲，以及另一个欧洲(叙述东欧和俄国的历史)。以《地中海史》等宏篇巨帙蜚声学术界的布罗代尔力图借这部作品来说明和示范如何讲解在所有人文科学中要求最严格、最新、最希奇的历史学。然而，它不是我们一般意义上的教科书，倒是一部堪称经典的学术著作。
首先，作为教材，这一著作旨在说明和示范如何讲授“在所有人文科学中要求最为严格、最新、最希奇的历史学”。要做到这一点，一项基本原则是要让接受教育的对象产生兴趣，赋予历史以令人蜚然心动的特点，使历史“永远兴趣盎然”。讲授历史，首先要会讲故事。“从历史活动到教学活动，就像有一个从这条河流到另一条流河的通道……请注意：你的教学任务不应由你的科学偏好指导”，要力求公正。“为了孩子，我一向鼓吹平铺直叙、形象、电视系列片、电影，即大体上传统的但又改进了的适合于媒体的历史学。”因而，撰写历史尤其是历史教科书的人同时应该是“语言大师”，写作态度要极其认真，“要始终坚持不懈地从头至尾地反复重写，直到同时找到最准确最简洁的思想表达方式，直到文如‘泉涌’为止”。然而，当时法国教育的现实，却是在中学低年级班讲授新史学。在第二阶段，直到中学结业班，才讲授传统史学，即叙述、事件、年代、战争。曾经当过教师的布罗代尔非常不赞成这样划分课程，力主把步骤颠倒过来：“假如由我负责，直至一年级，我教授传统史学，叙述史学：讲讲，停停，解释更重要一些的事件，不时地略提一下社会学、社会经济等方面的见解；在中学结业班。我集中讲‘新—新史学’和‘新—新—新史学’。”这样才能使尖端历史学富有生机。教学的目的是要学生“发现视角，发现过去时代的真实性，发现它所包含的方向和意义，发现种种连续更迭，给它做出标志，立下标杆，赋予它第一个可以辨认的面貌”，是要帮助他们“在理解历史的同时，直面他们即将在其中生活的世界”。应当说，这是一种理性而富有创见的思路，它也至少部分匡正了人们认为布氏只注意结构、局势，而忽略人物、事件的误解。不过，由于法国史学和教育领域斗争的复杂性，布氏的这一著作未能真正列入中学教材。
作为一部史学著作，本书具有以下主要特点：第一，它是由当代最有名的一位史学家以一人之力撰写的一部通史。在当代，随着学术分工的细化，也出现了学科碎化的状况。最有影响的通史类著作如《剑桥世界史》系汇集多位学者之力而成。这样做的好处是每一章每一节都可以延请最有名的专家，保证书稿的质量。但其弱点也非常明显：各个部分自成一体，难以汇通；这样的著作往往具有学术性，而失去了史魂，即思想。布氏的这部书则不然。它是在大量汲取各学科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按照布氏自己的理论体系，即长时段、中时段、短时段及总体史学观念，写成的一部通史。用法国著名史学莫里斯•埃马尔的话，它“给了我们一部名副其实的世界史”。第二，写作方法独特：全书各个部分自成一体，而又有着有机的联系；融古与今于一体，既考察过去，又论及不远的将来。第三，论述深刻：全书第一部分关于文明与文化问题的理论论述深刻而独特，予人以启迪。书中各章虽比较简约，但其内函比许多长篇巨作还要大。读读关于非洲、拉丁美洲的章节，你不能不击节叹服，在我们眼中杂乱无章的内容，竟可以写得那么好。而在不少方面，如关于东欧的章节，作者显示出远见卓识。第四，布罗代尔给人的印象是总爱关注小的问题，尽管他具有常人不及的宏观视野。《文明史纲》向人展现了另一面。正因为如此，截至去年，此书在法国仍在重印，英文、意大利文、德文译本也受到了好评。中文版的翻译出版，足以让国人对年鉴学以及布氏本人有更全面的了解。
布罗代尔：《文明史纲》肖昶、冯棠、张文英、王明毅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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