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坚 [作者赐稿] 上古时代巴尔干的民族格局,一如当今,纷繁芜杂,色泽绚烂,然而基本的轮廓也还是大致可辨的:除了希腊人居处半岛南端以外,伊利里亚人(Illyrians)和色雷斯人(Thracians)曾分别占据了半岛的西部和东部。三大族群鼎足而立的这一分布态势,在罗马化以前曾持续了相当久远的一个时期。就伊利里亚人而言,可谓“三分天下有其一”。 一般相信,作为印欧语系民族的一个重要群体,伊利里亚人早在大约公元前第2000纪晚期或稍后,便由东欧经中欧、辗转迁入巴尔干西部定居了。伊利里亚人内部支系繁复,与外部世界其他诸族亦多所往来,引起不少古代作家瞩目。但从当时文献的记载和今人的认识来看,同伊利里亚人可能存有关联的一些边缘支系的情况,似乎仍欠明晰,有必要作以进一步的梳理探析。 一 在民族形成和演化的过程中,我们往往可以看到,一些较大民族或族群因其历史发展的影响,后来常常被分解成不同的部分,尤其是在族体所居地域的边缘地带,在对外交往的拉力作用下,民族“机体的某些末梢部分” 有时会被甩脱,同民族的主体发生分离,成为嵌落在其他族群地域范围内的独特的异质民族文化“飞地”。久而久之,这种异质成份往往经由与周边环境相融的途径,实现了新一轮的民族和文化重构。此类现象无论在近现代还是古代的民族过程中,其实都是不乏其例的。 古代伊利里亚人定居巴尔干西部之后,主体部分尽管没有发生大规模的迁移或分裂,但仍有过局部的向外扩展和移徙,在边缘地带也形成了与外族交错相处的态势。 考察古代伊利里亚人向外播迁的“末梢部分”,不能不提及今意大利境内的一些集团。 首先让我们考察一下亚平宁半岛东南部的阿普利亚族群。这个集团包括阿普利亚人(Apulians)、雅皮吉人(Iapyges或Yapigi) 、梅萨皮人(Messapii)、萨伦蒂尼人(Salentini)、道尼人(Daunii)和普切蒂人(Peucetii或Poediculi)等。相传希腊神话 恩格斯:《工人阶级同波兰有什么关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译本,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16卷,第176页。 波里比阿似乎认为,雅皮吉人不是一个单独族体,而是所有这些在南意的伊利里亚人的合称 [ 参阅N.G.L.哈蒙德、H.H.斯卡拉德主编:《牛津古典辞典》(N.G.L.Hammond & H.H.Scullard, Oxford Classical Dictionary),牛津1979年版,第675页,“梅萨皮人”条 ]。 中的阿卡迪亚国王吕卡翁有众多儿子,其中的道努斯(Daunus)、雅皮克斯(Iapyx)和普切蒂乌斯(Peucetius)三兄弟,据说就是自伊利里亚渡海来到南意大利的 。他们可能是上述道尼人、雅皮吉人、普切蒂人的名祖,而且这一传说也提示我们,这三个族团至少存有比较紧密的亲缘关系。阿普利亚(Apulia)之地名似即“雅皮吉”一名的异读。且其古称“道尼亚”(Daunia),显然带有“道尼人之地”的意味,传说道努斯曾为道尼亚国王。而梅萨皮人所在的南意大利卡拉布里亚地区则有“梅萨皮亚”(Messapia)之称。由此大约可以见到古代史中名祖、族称与地名之间那种颇堪玩味的对应关系了。希罗多德相信,梅萨皮人是由克里特岛迁来的 。但从语言渊源而论,则一般认为,梅萨皮语同伊利里亚语的关系似乎更显密切,因此梅萨皮人很有可能是来自今阿尔巴尼亚沿海的。现代阿尔巴尼亚学者对此持有比较肯定的看法 。也有人将之视为从达尔马提亚向意大利沿岸地区移民活动的结果,并推测其时间约在公元前第1000纪初 。 梅萨皮人在南意曾经受到定居当地的希腊人及其文化的强烈影响,梅萨皮语(Messapic)采用的就是流行其间的塔兰托-爱奥尼亚字母。而另一方面,这个伊利里亚系统的阿普利亚族群,又曾经顽强地抵御过希腊人在南意的殖民扩张活动。公元前473年,梅萨皮人一度击破希腊人的塔伦图姆(今塔兰托)。据修昔底德说,前413年,梅萨皮人在其统治者阿塔斯(Artas)率领下,卷入希腊人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支持雅典,反对锡腊库扎 。前338年,梅萨皮人与卢卡尼亚人联手进攻塔伦图姆,在曼杜里亚附近一举败杀了出兵往援塔伦图姆、干涉南意事务的斯巴达国王阿希达穆斯三世(Archidamus Ⅲ ) 。梅萨皮人的政治存在,无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实际上成为南意希腊人难以忽视的一股力量。而在后来对罗马的作战(前281年)中,梅萨皮人又曾转而同塔伦图姆的希腊人共结联盟,并肩携手 。由于彼此文化上的明显落差,此后阿普利亚族群诸部落终不免为拥有先进文明的希腊人所同化。公元前3世纪,梅萨皮人、萨伦蒂尼人、道尼人和普切蒂人相继在罗马军事机器的隆隆推进声中俯首臣服,以至完全丧失了自己的民族文化特性。 参阅G.E.马林丁:《希腊、罗马名人传记、神话学与地理学古典辞典》(G.E.Marindin, A Classical Dictionary of Greek and Roman Biography Mythology and Geography),伦敦1925年版,第272页,“道努斯”条。 参阅《希罗多德历史》,王以铸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下册,第533页。 参阅克·弗拉舍里:《阿尔巴尼亚史纲》,樊集译,三联书店1972年版,第12页。 参阅约翰·博德曼、I.E.S.爱德华兹、N.G.L.哈蒙德、E.索尔伯格主编:《剑桥古代史·第3卷·第1部分, 史前时期的巴尔干;公元前10~8世纪的中东和爱琴海世界 (Edited by John Boardman, I.E.S.Edwards, N.G.L.Hammond,E.Sollberger,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Vol.Ⅲ Part1, The Prehistory of the Balkans,and the Middle East and the Aegean World tenth to eighth centuries B.C.)》,剑桥大学1982年版,第839页。 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下册,第521页。 科瓦略夫:《古代罗马史》,王以铸译,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182页。 科瓦略夫:《古代罗马史》,第183页。 后世获知这个曾经在南意存在过的伊利里亚族群,主要是借助于遗存下来的300多块写于约公元前6~前1世纪的碑铭。如果说历史遗留的伊利里亚语的直接材料尚显阙如,那么梅萨皮语的碑铭则尤其珍贵。人们曾将其设想为一个梅萨皮-伊利里亚语言集团 。有专家认为,迄公元前5世纪,梅萨皮语实际上可能已经从巴尔干伊利里亚语中分衍出来,形成了一种所谓“前伊利里亚语”的方言形式 。从南意残留的一些地名遗迹中仍可窥其语言痕迹之一斑。现已确知,当地著名港市塔兰托(罗马人称Tarentum)、布林迪西(罗马人称Brundisium)之名,一般以为都是源自伊利里亚语的 。显然,此种影响离不开梅萨皮人及阿普利亚族群的其他几个支系的存在。从考古发现的各种器物来看,“亚得里亚海两岸的伊利里亚人居民之间存在着重要的交流”,恐怕已是不争的事实。两地都发现了风格一致的青铜制垂饰品、眼睛状饰针、琥珀珠子。意大利东南部发现的古代印纹陶文化与亚得里亚海东岸居民的相近,阿普利亚出土的陶器,在形制和纹饰方面都酷似公元前8~前7世纪时伊利里斯(今阿尔巴尼亚奥苏姆河以北地区)西北部一带流行的几何图形风格 。 定居于意大利东北部阿尔卑斯山麓的威尼蒂人(Veneti),曾是古代作家颇予关注、着墨更多的另一个独特族体,大概属于伊利里亚人的一个旁支。其分布地域濒临亚得里亚海威尼斯湾,东起今的里雅斯特,西抵维罗纳附近地区,南至帕杜斯河(今波河)。威尼蒂人约于公元前1000纪初或前950年前后迁移至此 ,大概比古意大利其他民族和伊特拉斯坎人都来得更早,以致于威尼蒂人的语言和亚平宁半岛东南部梅萨皮人的语言,曾同被认为是意大利“最古的语言” 。现代学者从遗留下来的大约200块古代碑铭(公元前5~前1世纪)中发现了威尼蒂语,而表达这种语言的独特文字可能是由伊特拉斯坎字母演化而来的。有关威尼蒂语的确切属性及其同伊利里亚语的关系,一直众说纷纭,迄无定论。至于威尼蒂人的族源,现今则一般倾向于认为接近伊利里亚血统。威尼蒂人的文化在公元前6~前4世纪时曾臻于全盛。他们长于经商,与希腊城邦、阿尔卑斯山区和北欧的居民都有贸易关系,并控制了来自波罗的海的传统的琥珀交易,特别是以善牧马而声名远播,素得古代作家的青睐。 在斯特拉博的笔下,“威尼蒂人”(Veneti)之名常被视同于Heneti或Eneti 这两个词。 J.P.马洛里、D.Q.亚当斯主编:《印欧文化百科全书》(Edited by J.P.Mallory &D.Q.Adams, Encyclopedia of Indo-European Culture),伦敦,芝加哥1997年版,第288页,“伊利里亚语”条。 约翰•博德曼、I.E.S.爱德华兹等主编:《剑桥古代史·第3卷·第1部分》,第840页。 参阅邵献图等编:《外国地名语源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第80页,第395页。 约翰·博德曼、N.G.L.哈蒙德主编:《剑桥古代史·第3卷·第3部分,希腊世界的扩张(公元前8~6世纪)》(Edited by John Boardman & N.G.L.Hammond, The Cambridge Ancient History, Vol.Ⅲ Part3, The Expansion of the Greek World, Eighth to Sixth Centuries B.C.),剑桥大学1982年版,第266页。 参阅N.G.L.哈蒙德、H.H.斯卡拉德主编:《牛津古典辞典》,第1112页,“威尼蒂人”条。 赫·赫德、德·普·韦利编:《意大利简史》,罗念生、朱海观译,商务印书馆1975年版,第8页。 希罗多德即已称其为Eneti(一译埃涅托伊人,参阅《希罗多德历史》,上册,第196页);李维也有类似 他曾提到过有关威尼蒂人身份和起源的两种猜想:其一,依照他们热衷驯养马匹的习俗,而同小亚细亚帕夫拉戈尼亚(Paphlagonia)一带的移民Heneti联系了起来,相传由安忒诺耳所率逃离特洛伊战场后迁来。其二,因称谓相同而断定他们可能为原居高卢大西洋沿岸的凯尔特系统维内蒂人(Veneti)殖民者 。 然而, 以笔者之见,这样的揣度似无可靠的证据为凭。实际上,在意大利的民族由来问题上,“小亚起源说”古已有之。关于拉丁和罗马人的始祖埃涅阿斯源自特洛伊王室的传闻,一直沸沸扬扬,据说埃涅阿斯在特洛伊陷落后曾率领残存的族人辗转迁居意大利。伊特拉斯坎人的发祥地,也常被人联想到小亚细亚,希罗多德就主张他们是吕底亚人的后裔 。而另一方面,意大利北部的山南高卢(凯尔特)人,又确系于约公元前5世纪后由高卢或阿尔卑斯山以北其他各地移徙而来。北意居民中流行“高卢起源说”,似亦顺理成章。生当公元前后的斯特拉博,对于威尼蒂人渊源的上述两种推测,焉知不会是那种由来已久的古老传闻影像的折射? 当然,也有从更深层的语源学角度提出议论的。在古代欧洲,冠以Veneti之名的民族,实际上远不止上述诸种,另外还有属斯拉夫人族系的维内特人(Veneti),居住在东欧奥得河与维斯瓦河中下游一带。这就是说,在西欧、北意、小亚和东欧都存在若干种有着Veneti名号的族团。其缘由何在?据推测,大概有两种可能性:一是,Veneti一词本身源自古印欧语,相当于āryās,意即“高贵”或“贵族”;二是,Veneti一词早在前印欧语时期已经出现,其意可能为“新来的”或“外国人” 。自然,在更早的非印欧语先民的眼中,那些操印欧语的后来者不啻成了“新来的”“外国人”。然而,Veneti的确切涵义究属何意?Veneti何以会同散布在如此广袤地域范围内的印欧语系人群、像凯尔特、伊利里亚、斯拉夫或其他族系的一些分支发生联系?也都还无法得到完满的解释1。 威尼蒂人与邻族的关系,也值得注意。高卢(凯尔特)人一些支系徙居北意后,威尼蒂人与之亦有交往,甚至可能同埃斯特的高卢人有过某种联姻关系2,但总体上两者的关系, 提法(参阅李维:《建城以来史》,穆启乐、傅永东、张强、王丽英译,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年版,第9页)。 《斯特拉博地理学》,罗叶布古典丛书(The Geography of StraboⅡ, Loeb Classical Library),伦敦1969年版,Ⅳ.4.1.,Ⅴ.1.4. 《希罗多德历史》,上册,第50页。 《意大利科学、文学、艺术百科全书》(Enciclopedia Italiana , Di Scienze ,Lettere ed Arti ),罗马1949年版,第35卷,第46页,“威尼蒂人”条。 1 不过,近年有学者则将西欧、北意大利和东欧的Veneti视为似乎互有关联且颇具流动性和贸易天赋的同一族体(参阅玛丽·蒙顿:《凯尔特百科全书》(Marry Mountain, The Celtic Encyclopedia),通用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47页“维内蒂人”条)。 2 亨利·于贝尔:《凯尔特人的辉煌与没落》(Henri Hubert, The Greatness and Decline of the Celts),伦敦1934年版,第29页。 仍以敌对状态为主。高卢人四处侵袭的咄咄逼人之势,严重危及威尼蒂人既有的利益和地位,以致威尼蒂人不得不经常同罗马联手,共御山南高卢。公元前225年,威尼蒂人出兵援助罗马,在特里蒙大破高卢人。两者长期交恶的历史,也许能够排除威尼蒂人同高卢的凯尔特族系之间存在亲缘关系的可能性。此外,从语言的角度来看,威尼蒂语也完全迥异于凯尔特语。对此,波里比阿也持有同样的观点3。 其实,在威尼蒂人的周边地区,还活动着一些据信可能与之存在亲缘关系、具有伊利里亚背景的族体。例如,居住在意大利东北部一带的还有希斯特里人(Histri),大概也来自巴尔干地区。其日后的命运与威尼蒂人稍显不同,威尼蒂人后被罗马作为盟友而授予完全的公民权,希斯特里人则在公元前173年被罗马的武力所征服。不过两者依然殊途而同归,最终都步入了罗马化之路。 在意大利中部亚平宁山脉与亚得里亚海之间今阿布鲁佐北部至马尔凯地区一带还居住着一支皮切尼人(Piceni/Picenes),据信其先民大概也是来自彼岸巴尔干半岛的伊利里亚人。有关铭文和考古材料证实了这一点,但有意思的是,其南部地区的材料似乎又表明他们同相邻的古意大利翁布里-萨贝利系统的族群存在某些近亲关系4。实际上,这种纷繁的复合型色彩恰恰表明民族交往过程常常是多向、复杂的,可以认为,源于伊利里亚族系的皮切尼人定居意大利后,可能又与稍晚迁入、比邻而居的翁布里-萨贝利人部分地有所接触,并发生了一定的混合。不仅如此,皮切尼人从前7世纪起且已开始同当时活跃在半岛上的希腊人、伊特拉斯坎人建立了商贸关系,其间的彼此交往是极易接受外来影响的。直至前3世纪左右,他们则因被罗马人征服、同化而渐消匿于史。 二 与伊利里亚族系威尼蒂人有关的族体中,更具影响的当推阿尔卑斯山区的著名民族雷蒂人(Raeti)。其实,在寻觅古代伊利里亚人的历史性活动踪迹时,我们常常会发现,阿尔卑斯山区是一个颇堪瞩目的地域。 雷蒂人背景复杂,分布于今意大利北部特伦蒂诺和上阿迪杰的山区谷地,瑞士东部康斯坦茨湖至格里桑之间的莱茵河上游谷地,奥地利西部蒂罗尔、福拉尔贝格一带及南德边境。作为世居阿尔卑斯山地区崇山峻岭间的土著山地民族,雷蒂人以掠夺成性、骁勇善战而驰名,公元前2世纪始为罗马人所知。雷蒂人内部又分成几个部落,大概包括勒庞蒂人(Lepontii)、 3 《意大利科学、文学、艺术百科全书》,第35卷,第46页,“威尼蒂人”条。 4 参阅《世界上古史纲》编写组:《世界上古史纲》,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94页。 凡诺内人(Vennones / Venonetes)、特利登蒂尼人(Tridentini)1,可能还有居住在布伦纳罗山口附近蒂罗尔的布雷翁尼人(Breones / Breuni)2。雷蒂人的民族和文化背景似颇复杂,有的学者仅是单纯地将其看作威尼蒂人中“未开化的和野蛮的一支” 3,也有人则依据斯特拉博和大普林尼的记述,推断雷蒂人是一支由名为雷图斯(Raetus)的首领率领的托斯卡纳人(Tuscans,伊特拉斯坎人的别称),因遭公元前4世纪凯尔特人的侵袭而被逐出意大利,北上移居阿尔卑斯山区以觅避难之所4。还有人则注意到他们与阿尔卑斯山区凯尔特居民错落杂居的环境,以及他们文化中凯尔特因素的存在,称雷蒂人是“处于强有力的凯尔特影响之下的伊利里亚人”5。当代学者则多倾向于认为,他们可能“部分地为伊利里亚人,部分地为凯尔特人”6。或直接表述为“伊利里亚人和凯尔特人的混合血统”7。 雷蒂人的语言亦常使人倍感困惑。雷蒂亚语过去曾被视作处于凯尔特语和伊利里亚语中间的地位,现在则有不少学者认为它可能原属非印欧语系的语言,而晚期雷蒂亚语则在某种程度上似又吸纳了伊特拉斯坎语的影响。雷蒂人后渐罗马化,在与不同移民进一步融合的基础上,形成了现今居住在意、瑞接壤处一带的少数民族罗曼什人、弗留利人和拉定人,雷蒂亚语则发展为上述民族至今尚在使用的列托-罗曼语(Rhaeto-Romance Dialect)。 居住在阿尔卑斯山南麓北意一带的古老民族欧加内人(Euganei / Euganean),同雷蒂人似乎也存在某种亲缘关系8,他们以饲养大群绵羊、生产优质羊毛和开采、经营铁矿而闻名,曾受过伊利里亚人和伊特拉斯坎人的影响。按李维的说法,威尼蒂人是在赶走欧加内人之后才占据其原先位于亚得里亚海和阿尔卑斯山之间的故土1,欧加内人因而便成为威尼蒂人的依附者,他们大概曾是后来维罗纳、帕多瓦等居民点的最初创建者。同样生活在意大利东北端阿尔卑斯山区的卡尔尼人(Carni),据说也与威尼蒂人有亲缘关系。其所在位置为德拉武斯河(今德拉瓦河)、伊斯特利亚半岛、亚得里亚海与塔利亚门托河之间的地带2,大致跨今意、奥边境、斯洛文尼亚北部一带。原奥匈帝国统治下的省份卡尔尼奥拉(Carniola, 1 G.E.马林丁:《古典辞典》,第786页“雷蒂亚”条。 2 G.E.马林丁:《古典辞典》,第171页“布雷翁尼人”条。 3 埃·邦儒尔等:《瑞士简史》,南京大学历史系编译组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42页。 4 参阅G.E.马林丁:《古典辞典》,第786页,“雷蒂亚”条;R.布洛赫:《伊特拉斯坎人》(R.Bloch, The Etruscans),伦敦1965年版,第54页(转引自叶民、王敦书:《伊达拉里亚人起源考》,《世界历史》2001年第5期)。 5 迈克尔·格兰特:《古代世界指南:古典地名辞典》(Michael Grant, A Guide to the Ancient World, A Dictionary of Classical Place Names,),威尔逊公司1986年版,第532页,“雷蒂亚”条。 6 N.G.L.哈蒙德、H.H.斯卡拉德主编:《牛津古典辞典》,第909页,“雷蒂亚”条。 7 《不列颠百科全书》,中译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9年版,第14卷,第114页,“雷蒂亚”条;《新哥伦比亚百科全书》(New Columbia Encyclopedia),纽约、伦敦1975年版,第1316页,“伊利里亚”条。 8 欧加内人亦有被视为利古里亚族系背景的(参阅蒙顿:《凯尔特百科全书》,第172页“欧加内人”条)。 1 李维:《建城以来史》,第9页。 2 亨利·于贝尔:《凯尔特人的辉煌与没落》,第33页。 位于今斯洛文尼亚境内)一名,可能即出自当地最早的居民卡尔尼人。卡尔尼人的确切族属,亦见歧说。现今一般确认卡尔尼人属伊利里亚族系,但也有不少学者(包括法国的亨利·于贝尔等)则主张其为凯尔特人的一支3。还有人甚至认为他们同雷蒂人一样,似乎都是源出于非印欧语古老族群的4。与卡尔尼人邻近的塔乌里斯契人(Taurisci)5,也面临同样的族属争议,或被确定为凯尔特人,或被看作是对该地区所有居民赋予的古老的凯尔特名称6;还有的人则认为他们渊源于伊利里亚人7,或干脆称塔乌里斯契人居住的诺里库姆一带“可能属于伊利里亚人地区”8。 古代阿尔卑斯山地区如此错综复杂的民族状况,显然给后人的研究增添了相当的难度。那么,何以至此呢? 笔者以为,恐怕在很大程度上只能从这一带复杂多变的地理环境和人们的历史活动中去寻求解释。峰峦起伏、峡谷纵横的阿尔卑斯山区,如同高加索山区一样,对古代人群的移徙定居、民族的聚散离合构成了某种特殊的影响。现已获知,早在印欧语系人群自黑海北岸一带入侵欧洲之前,大陆上曾广泛分布着不少非印欧语居民,他们或许就是形成日后欧洲许多民族基础的最原始的居民层和文化层,犹如油画布上最先涂抹上的那层底色。当着印欧人群象潮水一般由东向西涌入的时候,非印欧语居民不是很快被淹没,渐趋混化,就是仓促西迁,以避其锋。但在印欧语“移入者附近和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些人群能保持其独立性”9。横亘欧陆中央的阿尔卑斯山系,婉如筑起的一道巨型筛网,面对滚滚而来的印欧语人群的迁徙活动似乎产生了某种过滤、筛离或阻滞的影响,以致于后来这一区域既成为伊利里亚、凯尔特、日耳曼三大族群的分界线,同时也构成了他们的会聚地,而且还对残积下来的古老的非印欧语先民和文化部分地起着翼蔽和封存的作用。所以,当大潮冲刷过后,从阿尔卑斯山一些古老民族的文化背景中尚可觅得些许非印欧色彩的遗痕,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伊利里亚人、凯尔特人陆续迁移至阿尔卑斯山地区后,沿山岭沟壑分布,如同在着有底色的画布上星星点点地再度涂抹上了许多新的不同色彩。他们有的聚族而居,有的则同非印欧语原住民错杂混 3 亨利·于贝尔:《凯尔特人的辉煌与没落》,第33页;参阅G.E.马林丁:《古典辞典》,第198页,“卡尔尼人”条。 4 埃里希·策尔纳:《奥地利史》,李澍泖、杜文棠、林荣远译,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2~23页。 5 后亦被罗马人称作诺里孔人(Norici, 参阅G.E.马林丁:《古典辞典》,第921页,“塔乌里斯契人”条;第608页,“诺里库姆”条)。 6 参阅迈克尔·格兰特:《古典世界指南:古代地名辞典》,第437页,“诺里库姆”条;参阅G.E.马林丁:《古典辞典》,第921页,“塔乌里斯契人”条。 7 参阅埃里希·策尔纳:《奥地利史》,第23页。 8 约翰•博德曼、I.E.S.爱德华兹等主编:《剑桥古代史·第3卷·第1部分》,第839页。 9 赫伯特·格隆德曼等:《德意志史·第一卷·古代和中世纪》,张载扬、陆世澄等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上册,第63页。 化;久之,其间必定互有吸纳融通,也就由此形成了该地区斑驳陆离的族群人文特征,以致于后人往往会难辨其异,莫衷一是。 三 事实上,在伊利里亚族群分布的不少“末梢部分”和边缘地带,类似的与异族互见融汇的情景,并不是个别的。亚得里亚海北端伊斯特利亚地区的伊利里亚人便混有大量凯尔特人血统1。循阿尔卑斯山向东,又可见到活跃在多瑙河中游的潘诺尼亚人(Pannonii或Pannonians),自约公元前4世纪或3世纪初以来,便受到凯尔特人血统和文化的相当濡染,因而一般称其为“部分凯尔特化”2或“在不同程度上吸收了凯尔特影响的伊利里亚族团”3。这个以强悍尚武而称著的民族,后曾数度奋起反抗罗马人的征服,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依属于潘诺尼亚人集团的,有塔西佗提到过的奥西人(Osi)和阿拉维西人(Aravisci)4,以及积极参与反罗马起义、好勇善战的布留西人(Breuci)等支系。虽则其来源尚难辨明,但所操语言似乎是一种非凯尔特语的潘诺尼亚语。阿庇安指出,“潘诺尼亚人”一名出自罗马人,罗马人将其视作“伊利里亚人的一部分”,而希腊人却称他们为“培奥尼亚人”(Paeones或Paeonians)5。 关于培奥尼亚人,在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的著作中都曾一再言及,但似乎同我们所知的潘诺尼亚人尚存某些差异。培奥尼亚人的族属亦颇复杂,从希罗多德引用的古代传奇来看,他们仿佛出自“特洛伊的铁乌克洛伊人(Teucrian)的移民”6。所以有人推测,培奥尼亚人或许是主要活动于小亚细亚的弗里吉亚人(Phrygian)族群中的一支,为其居住在欧洲境内的一个部分1。斯特拉博的记述也提示我们,早在古代对培奥尼亚人的族源即存在不同看法,有人视其为弗里吉亚人的殖民者,但也有人坚持认为他们是独自发展起来的2。而弗里吉亚人与色雷斯人似乎又存有亲缘关系,大概是在这层意义上,培奥尼亚人往往也被看成是一种“色雷斯民族”3。然而,今人一般则倾向于把他们看成是伊利里亚人和色雷斯人的混血后裔4。他们的分布地域主要在整个斯特里蒙河、阿克修斯(瓦尔达尔)河流域以及周邻地区,即今希腊北部、马其顿和保加利亚西部一带。该地恰巧位于伊利里亚、色雷斯两大巴 1 M.罗斯托夫采夫:《罗马帝国社会经济史》,马雍、厉以宁译,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上册,第333页。 2 迈克尔·格兰特:《古典世界指南:古代地名辞典》,第469页,“潘诺尼亚”条。 3 N.G.L. 哈蒙德、H.H.斯卡拉德主编:《牛津古典辞典》,第775页,“潘诺尼亚”条。 4 塔西佗:《日耳曼尼亚志》,马雍译,商务印书馆1977年版,69页。 5 阿庇安:《罗马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上卷,第337页。 6 《希罗多德历史》,下册,第349页。 1 G.E.马林丁:《古典辞典》,第640页,“培奥尼亚人”条。 2 《斯特拉博地理学》,Ⅲ.7.38。 3 G.E.马林丁:《古典辞典》,第640页,“培奥尼亚人”条。 尔干古代族群的邻接地带,其实要在这两大族群之间真正划出截然鲜明的界限实属不易,经过长期的相互交往与混化之后,孕育出一个亦此亦彼的混合型民族,恐怕也是很自然的。依照斯特拉博的说法,培奥尼亚人亦有佩拉戈尼亚人(Pelagonians)之称5,而此称似乎又同古老的佩拉斯吉人(Pelasgi)有关,由此显露出了培奥尼亚人与其它巴尔干民族内涵中同样蕴籍着的那层班驳遒劲的佩拉斯吉文化底色。至于培奥尼亚人的语言,英国学者哈蒙德和格里菲思认为,可能是一种由早期青铜时代的入侵者传入的独立语言,至少同色雷斯语是有区别的6。 但如上所述,培奥尼亚人和潘诺尼亚人既为同一族体,何以族源又见歧异?古代作家对此没有详加交代,看来我们只能作以一定的推想。 事实上,希腊人知道并在著述中记载培奥尼亚人的事迹,远比罗马人接触潘诺尼亚人为早,最早出现于荷马史诗中的培奥尼亚人,是以特洛伊人同盟者的身份出现的7。培奥尼亚人内部分为若干个部落,各自独立,分别由其酋长治理。我们已知的培奥尼亚人部落有:阿格里安人(Agrianes)、雷依亚人(Laeaei)、培奥普莱人(Paeoplae)、西里欧培奥尼亚人(Siriopaeones)、多贝列斯人(Doberes)、达奥尼亚人(Daeonians)等。培奥尼亚人的统治中心位于阿斯提波斯(Astibus,今马其顿共和国什蒂普)。据说,早年培奥尼亚人曾突破色雷斯人的防御地段,占领了处在阿克修斯河下游的安法克西提斯(Amphaxitis),直抵爱琴海边8。公元前550年后的一个时期,培奥尼亚人曾以当地最强大民族的姿态而出现。迄公元前513年,波斯人入侵色雷斯与多瑙河下游,培奥尼亚人的抵抗被击破,一些部落遭到驱逐,其中许多人移居弗里吉亚,而北方的部落依然保持了独立。生于公元前5世纪的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虽然在其著作里对与希腊世界北方疆界毗连的邻族培奥尼亚人给予了一定关注,却未进一步明示这个民族分布区域的北缘又至何处,况且当时的希腊学者,对多瑙河以北、特别是其中、上游一带的情况尚几乎茫然无知。公元前4世纪上半叶马其顿崛起,大概是在这个强邦的压力下,培奥尼亚人或许曾有部分残余者向北方迁移。倘若培奥尼亚人不是原本就占有如此广袤版图的话,似可推测,那些北迁的培奥尼亚人可能便抵达了日后由罗马人称作潘诺尼亚的多瑙河中游西岸和南岸一带,随后又同不久即进入巴尔干的凯尔特人迎4 《不列颠百科全书》,第12卷,第508页,“培奥尼亚”条。 5 《斯特拉博地理学》,Ⅲ.7.38。 6 N.G.L.哈蒙德、G.T.格里菲思:《马其顿史· 第2卷·马其顿国家的成长与经济的发展(公元前550~前480年)》(N.G.L.Hammond & G.T.Griffith, A History of Macedonia, Vol.Ⅱ The Growth of the Macedonian State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牛津1979年版,第42页,第657页。 7 《伊利亚特 奥德赛》,中译本,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版,《伊利亚特》Ⅱ.848, ⅩⅥ.287, ⅩⅪ.154. 8 约翰·博德曼、N.G.L.哈蒙德主编:《剑桥古代史·第3卷·第3部分》,第279页。 头相遇,并逐渐汲取了他们的部分影响。这样,对于那些在此之后才开始向多瑙河扩张的罗马人来说,他们所遭遇的当然已是一群带有凯尔特色彩的潘诺尼亚人了。阿庇安指出,罗马时代的培奥尼亚人已经成为“多瑙河畔一个很大的民族,从爱阿彼得人住的地方一直到达达尼人住的地方。” 这就是说,几乎涵括了今塞尔维亚、波斯尼亚和克罗地亚的大部分土地,与我们今天所知的培奥尼亚人或潘诺尼亚人的大致活动范围,也是近于吻合的。 四 与巴尔干伊利里亚人分布地域南界相毗连的埃皮鲁斯(Epirus)地区的居民,是又一个值得注意的族群。 埃皮鲁斯西濒爱奥尼亚海,位于今阿尔巴尼亚南部、希腊西北部一带。其名意为“大陆”,源自早期科西拉岛(今科孚岛)的希腊移民对隔海峡相望的这一片海岸地区的称呼。埃皮鲁斯居民为数众多,修昔底德时尚称其为“野蛮人”。根据泰奥彭波斯的看法,他们由十四个部落组成 ,分属三个集团,即埃皮鲁斯西南部的塞斯普罗蒂人(Thesproti)、西北部的查乌内斯人(Chaones)和中部的莫洛西人(Molosii)。其中,查乌内斯人集团中有德克萨罗伊人(Dexaroi)等;莫洛西人集团又包含有奥雷斯特人(Orestae)、佩拉戈尼人(Pelagones)、利恩塞斯特人(Lyncestae)、提姆法埃人(Tymphaei)和厄立密人(Elimeotae或Elimaei)等分支。居住在奥斯河畔的巴拉维亚人(Paravaeans或Paravaei)亦属埃皮鲁斯人,此外或许还包括居于安布累西亚湾东端的安非罗基亚人(Amphilochi或Amphilochian),如此等等。 关于埃皮鲁斯居民的族属判别,同样聚讼纷扰,见仁见智。现代阿尔巴尼亚学者明确地将埃皮鲁斯人置于伊利里亚人之列,将埃皮鲁斯人的历史活动视为伊利里亚历史的一部分 。但从总体情况来看,埃皮鲁斯地区更象是一个诸种民族文化势力互见进退、交错杂处之所,其他多数学者则倾向于认为,埃皮鲁斯人大致为一混合型族群。 埃皮鲁斯人不属于那种纯粹的希腊血统。有人相信,当地最早的居民是操佩拉斯吉语的,因为位于埃皮鲁斯境内多多纳的古老神谕常被视作渊源于佩拉斯吉人(Pelasgi)的传统。后来,这些早期居民同相继迁来并在此定居的伊利里亚人发生了混合 。有人依据某些部落名称的分布而推断,伊利里亚人在公元前第1000纪上半叶似乎一直在朝着埃皮鲁斯地区向南进逼 。而英国著名古希腊史专家哈蒙德则十分重视埃皮鲁斯人背景中希腊系统多里安人 阿庇安:《罗马史》,上卷,第337页;并参阅第308页、340页附图。 N.G.L.哈蒙德、H.H.斯卡拉德主编:《牛津古典辞典》,第400页,“埃皮鲁斯”条。 克·弗拉舍里:《阿尔巴尼亚史纲》,第13页,第29-32页。 参阅G.E.马林丁:《古典辞典》,第320页,“埃皮鲁斯”条。 约翰·博德曼、I.E.S.爱德华兹等主编:《剑桥古代史·第3卷·第1部分》,第840页。 因素的影响。他在参与主编并直接撰写的《牛津古典辞典》的条目中指出,埃皮鲁斯人“可能是多里安人和伊利里亚人的血统” 。哈蒙德在他也曾参与撰著的《剑桥古代史》有关章节里,就此提出了关涉语言学方面的分析。他肯定,多多纳神示所使用的已是希腊语;而埃皮鲁斯莫洛西人所属的一些重要部落,“也是操希腊语的”。他还引用西拉克斯的观点,将伊利里亚人分布范围的南界限定在埃皮鲁斯查乌内斯人以北的位置;理由是,查乌内斯人于公元前330年被接纳加入埃皮鲁斯联盟,说明他们并不是讲伊利里亚语,而是讲希腊语的 。以目前一些学者的眼光,埃皮鲁斯的塞斯普罗蒂人、莫洛西人和查乌内斯人更直接被称作“三个希腊语部族” 。而莫洛西人的王族埃阿西达(Aeacidae)自称为希腊英雄阿喀琉斯后裔的说法 ,也早有流传。不过,在古代说希腊语的并不一定就是希腊人,自称祖先与希腊神祗或名人相关的也不绝对等同于纯粹的希腊苗裔,这里反映的似乎更是一个文化的问题,并不能据此证实希腊语必定就是他们最初的土著语言。然而它至少表明,埃皮鲁斯地区的居民在相当程度上曾经历过一番希腊雨露的滋养。 可以设想,希腊系统的多里安人在巴尔干南迁的过程中,其部分成员完全有可能在途经品都斯山脉以西埃皮鲁斯一带时曾迟滞不进,或于入据西希腊后还发生过某种回流,结果在与留居本地的先民(可能是伊利里亚-佩拉斯吉血统)的接触中发生了新一轮的再融合,并遗下了自己重要的语言文化印痕。这种文化影响对埃皮鲁斯或许是最后的、但无疑是最显而易见的。因此到前4世纪时,据说希腊语至少已成为埃皮鲁斯大部分显赫家族使用的语言了 。 那么,伊利里亚人与埃皮鲁斯人究竟存在什么关系?斯特拉博似乎是把他们区别开来的,他所谓的“埃皮鲁斯人”集团大概涵括了一些具有不同起源和语言的部落在内。但是两者又并非毫无关联,也许可以肯定,伊利里亚人也曾部分地参与过埃皮鲁斯人的形成过程,埃皮鲁斯的居民至少是伊利里亚族群与南方希腊族群在相邻地带发生历史性交融后衍生出的过渡性人群。只是这些不同民族-文化层的混融与叠合不是完全均衡划一的,以致于人们发现,在有的部落中古老的佩拉斯吉因素仍颇凸现 ,而在另外的部落中,则也许表现为伊 参阅N.G.L.哈蒙德、H.H.斯卡拉德主编:《牛津古典辞典》,第400页,“埃皮鲁斯”条。 约翰·博德曼、N.G.L.哈蒙德主编:《剑桥古代史·第3卷·第3部分》,第284页。 《不列颠百科全书》,第16卷,第94页,“埃皮鲁斯”条。 相传阿喀琉斯之子涅俄普托勒摩斯(Neoptolemus)与赫克托耳之妻安德洛玛刻生有一子莫洛索斯(Molossus),是为莫洛西人由此而获名的始祖。 约翰·博德曼、I.E.S.爱德华兹等主编:《剑桥古代史·第3卷·第1部分》,第840页。 例如佩拉戈内人,亦说可能源于佩拉斯吉人(参阅G.E.马林丁:《古典辞典》,第665页,“佩拉戈尼亚”条)。 利里亚因素占有上风 ,这可能恰恰体现了埃皮鲁斯族群背景的斑斓驳杂的多元特点。 埃皮鲁斯人诸部中,以莫洛西人最为重要,从公元前370年左右起,埃阿西德家系吞并埃皮鲁斯的敌对派系,扩大了统治基础。莫洛西人君主与马其顿王室有着密切的关系,其公主奥林匹娅斯被嫁与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她就是后来赫赫有名的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之母。公元前342年,在马其顿王腓力二世一手扶植下,奥林匹娅斯的兄弟亚历山大一世执掌朝权(AlexanderⅠ,前342~约前331年在位),并将埃皮鲁斯多数部落统一在以他为首的政权之下。他的后继者中最负盛名的是皮洛士(Pyrhus,前297~前272年在位),他曾多方扩张,率军攻入南意大利、西西里,同罗马人全力厮杀,一争高下。皮洛士战死疆场后,埃皮鲁斯陷入内乱,迄前232年,莫洛西人埃阿西德家系的君主统治终结。其后,出现了埃皮鲁斯联盟。但由于介入罗马-马其顿战争,埃皮鲁斯联盟发生分裂,莫洛西人支持马其顿,查乌内斯人和塞斯普罗蒂人则倒向罗马。前167年,马其顿战败,莫洛西人的疆域也随之沦入罗马人之手,15万居民被卖作奴隶。埃皮鲁斯人如同当时巴尔干伊利里亚人的其余各部、以及希腊人和色雷斯人那样,最终都未能逃脱被罗马征服的历史命运。 最后还须一提的是,作为埃皮鲁斯人东邻的马其顿人(Macedonians)。这个曾在古代历史上煊赫一时的人群,族属同样十分复杂,即便在古典作家中也众说不一,难辨其详。当代学者在大体肯定马其顿人统治阶层或民族主体源于希腊系统多里安人的同时,肯定也注意到了其居民之中还广泛地包含着伊利里亚人和色雷斯人的成份这一重要事实。这就是说,伊利里亚人同样曾对马其顿人这个混合型族体的形成产生过一定的影响。马其顿人的内部似乎也还包容若干较小的支系,古代作家提到过的就有:阿尔摩比亚人(Almopes或Almopian)、埃奥狄亚人(Eordi或Eordian)等。 概而言之,以上各民族支系都在不同程度上与伊利里亚人存有这样或那样的联系,要么如南意大利的梅萨皮人、雅皮吉人等,属于那些脱离巴尔干伊利里亚民族主体部分的外迁分支;要么象阿尔卑斯山麓的威尼蒂人或山地的雷蒂人那样,可能为久居异域、过多地摄入了其他民族和文化因素在内的一类混合型人群,而这种人群即使在巴尔干本土的边缘地带,也多有见存。而且,他们往往是就近地同相邻族体的成员相融,形成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效应。比如,北方雷蒂人、潘诺尼亚人常常深受与之混居的凯尔特人的濡染,渗有凯尔特人的因素;而可能为潘诺尼亚人异名同宗的培奥尼亚人,则因早年所居之地毗连色雷斯,曾吸纳了一定的色雷斯人成份;南方的埃皮鲁斯人,是由伊利里亚人和希腊族系多里安人等经过长期融合以后形成的。 如果考虑到伊利里亚人的不少支系先前移入巴尔干和阿尔卑斯山区时,或曾还同佩拉斯吉人以及中欧的非印欧语先民发生过最初的混化,那么,其民族和文化背景也就必然显得愈加纷繁多彩了。如果可以将古代欧洲族群的分布用地图和若干色块来表示的话,那么,在伊利里亚人地域主色调的基础上,它的某些边缘部分或许是应以同相邻族群主色调的混合色来标示的。惟其如此,也才能确切地体现当地族系混融、亦此亦彼的过渡型民族特点。其实,边缘部分“混合色”的族群形成解说,不但适用于伊利里亚人,而且,在欧洲乃至世界其他族群当中或其彼此之间不也大量地存在吗? (刊于《安徽史学》2003年第1期) 例如利恩塞斯特人,亦说系一伊利里亚部落(参阅G.E.马林丁:《古典辞典》,第509页,“利恩塞斯蒂斯”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