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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是中国读者最为熟悉的西方历史伟人之一。早在半个多世纪以前，毛泽东就将拿破仑与华盛顿并提为“西方资产阶级英雄”，就是这样一位英雄人物的传奇一生，一直引起人们的兴趣和崇敬。 近年来国内出版的有关拿破仑题材的著作大量涌现，光是比较有分量的传记大概不下10多种了。现在又新添一部英国作家麦克林恩的《拿破仑传》，以飨读者。 这是一部“纪史”性著作，它有别于颇为知名的德国传记作家弗雷德里希的《拿破仑传》以及近年我国作者编著的同一题材的大多数版本，这些大都带有更多的文学色彩；它更接近于英国学者罗斯的《拿破仑一世传》和前苏联学者塔尔列的《拿破仑传》——自上世纪初期以来十分享誉并在大英百科全书“拿破仑”条目中列名的两部著作，侧重于冷漠的纪实。但不同的是，麦克林恩的《拿破仑传》成书于1997年，反映了20世纪后半期西方在拿破仑历史研究方面的进展和成果(例如纳入了拿破仑死于砷中毒而非胃癌的内容)。作者为写作此书还专门访问考察了对传主思想性格和一生事业有着重大影响的出生地科西嘉岛，为发掘潜伏在拿破仑心灵深处的种种“情结”根源，应用西方甚为流行的心理历史分析方法于拿破仑传记写作进行了有益探索。 特别值得提到的是，《拿破仑传》对拿破仑作为一位历史人物和一种人格的两面性，给予尽情揭露。作者在全面和充分肯定拿破仑的伟大历史地位、他的卓越天才和功绩的同时，也将他“方方面面拆开来看”(p664)(也许有违作者的初衷?)，以一种冷峻的眼光，撇开加在拿破仑头上的种种光环，还他以一个非虚拟的、实实在在的伟人形象。书中充满深刻的评点和辛辣的剖析，读来往往妙趣横生，发人深省。 《拿破仑传》以大量篇幅，浓墨重彩描述了拿破仑一生中经历过的各次重大战役及其辉煌的军事成就。拿破仑战争无疑起到了巩固法国革命成果和推动欧洲封建君主制度瓦解进程的积极作用。但这同时是一种以战争形式施加于法兰西国内外的“恐怖主义”(马克思语)。《拿破仑传》的历史叙述，不但让读者再次感受拿破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雄才大略，身先士卒、驰骋沙场的英勇气概，而且也向我们展示一幅幅可悲的战争画面，以及掩藏在这些表象后面的种种野心和阴谋。在拿破仑自诩他“一路满载声誉和光荣”的征途上，铺垫着欧洲和相邻地区数以百万人计的生命，充满了士兵们从“倒下的同伴身上割肉烧来饱肚”、妇女儿童为免遭屠杀“宁愿去找鲨鱼结伴逃生”的种种惨状。 战争是拿破仑帝国的生存所赖，往往因拿破仑对权力的贪得无厌而不可避免。但是拿破仑却爱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动听口号来混淆和掩盖其从事战争的私利和野心。入侵埃及明明是要为法国建立一方殖民地，却“戴上科学发现的光环”，打着“用西方文明的火光照亮地球上的黑暗角落”(p171)的旗号。 但是，要把挑动战争的罪责统统归到拿破仑头上是不公平的，而且我们用不着过多责备历史上拿破仑在其侵略战争中的所作所为，想当年为反对革命的法国而几次结成同盟的欧洲列强，尤其是那个老奸巨猾的英国佬“阿尔比恩”，其战争作恶之深，比拿破仑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者其后两个世纪以来一切新老帝国主义者乃至今天那个拥有最强大军事力量的霸权，论他们为达到其可耻目的而表现出来的战争疯狂性，相形之下拿破仑还真有某种程度的个人理性和良知。 拿破仑自己说得对，他的光荣不在打胜了几十场大仗，滑铁卢一役可以将这许多胜利化为乌有，但是他的《民法典》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摧毁的，它永世长存。拿破仑帝国在法兰西以及扩张领土上为确立资本主义对封建主义的胜利所创建的功业，仍然影响世界至今。 《拿破仑传》的作者当然不像塔尔列那样自觉应用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于拿破仑研究，但他确实深刻触及了拿破仑政权的资产阶级本质。他指出，“对资产阶级的企业家来说，帝国就是一座金矿”。(p443)而这样一座“金矿”不可避免地建立在平民大众和被奴役人民和民族的痛苦之上。在作者看来，即使被视作拿破仑历史丰碑的《民法典》即《拿破仑法典》，也只是希望打掉一切束缚上层资产阶级手脚的枷锁，它“高谈自由、平等，全是一派谎言”。(p256)须知在拿破仑帝国统治之下，所有工会和劳动组合均被禁止，无产者被置于警察的监督之下，工人被强迫佩带旧制度下通行的工作许可证，甚至失去了人身自由；期望从资本主义当中求得解放的封建农民，变成了法兰西资产阶级的“奴仆”。 拿破仑最终背离了1789年的革命理想和原则，走上称帝和实行独裁统治的道路，从根本上说这是他政权的资产阶级性质恶性发展的必然结果，但也有着他个人性格和特点的深层原因。作者指出，拿破仑与罗伯斯庇尔——真正梦想有一个完全平等的乌托邦、梦想消灭贫困的“冰清玉洁”、“一尘不染”的革命者不同，他对这些理想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投身于法国革命，反对君主制度和教权主义事业，但又发自内心地羡慕旧制度”，一心想当皇帝。(p431) 拿破仑有为实现自己梦想所必需的品质。他不但智力过人，而且艰苦奋斗、身体力行；他言必信、行必果；办事雷厉风行；他惜才、爱兵，宽容大度，善得人心。《拿破仑传》说得好，自古以来要说有人全凭自己的才干赢得天下，此人非拿破仑莫属。但是他脱离人民，惧怕人民的崛起，扬言“如果我必须下台，我也不会把我从革命派手中接过来的法国拱手交还他们”。(p578)拿破仑最后丧失了人民的支持，并被身边的叛徒所出卖。拿破仑与其说败在滑铁卢军事战场，不如说毁于巴黎政坛。这是拿破仑的真正悲剧。 “英雄美人”是拿破仑传奇中的一大佳话。拿破仑情书的多产是出名的，与他有过床之欢的女子，在本书中有名有姓的为数一打上下。但是值得提到的是，这位颇有艳福的拿破仑，却是一位以鄙薄和厌恶妇女著称的狂徒。他视女人为卑贱之物，他需要她们，往往并非出于有情，而是着眼于“功用”。 就说第二任皇后玛丽-路易丝，在拿破仑眼里乃是一个“能走动的子宫”，要为他生儿育女。赫赫有名的元配夫人约瑟芬皇后真是拿破仑的尤物了，但娶她也是缘于“母亲情结”，是对一位不忠贞女性矛盾情绪的发泄。及至事关承传宗室江山，拿破仑也只有“为了法兰西民族的利益”而十分绝情地把她休掉了。何来被人誉为“情爱文学奇葩”的情书中那份痴情? 但是使这位英雄气短的倒非这类儿女情长，而是波拿巴家族上下以及他一批亲信太不争气。姐妹妯娌，拿破仑骂说“婊子”，个个争风吃醋，淫乱无度，丑态百出；兄弟妹婿，拿破仑斥之为“窝囊废”和恶徒，一概争权夺利，贪赃枉法，无法无天。波拿巴皇宫更是鱼龙混杂，贪财之流与诈骗行家同台共事，心怀不满者和色情狂朝夕相处。(p319) 书中这些万花筒般的私隐轶闻，绝不是一种廉价的文字上的哗众取宠，以邀读者猎奇，而是对拿破仑自称“像小说”一般的一生的入微写照。从心理历史传记的观点来看，这些陈言琐事、家长里短，往往是些零散的历史痕迹、宝贵的证明材料和指标，从中可以窥视传主的内心奥秘，寻求这位非凡人格从生成到泯灭的心理轨迹，探索拿破仑及其帝国悲剧命运的蛛丝马迹。 美国学者鲁尼恩(William Mckinley Runyan)在他的《生命史和心理传记》一书中说：“那些以最广泛的证据为基础，对其他不同观点的包容度最高、最有组织及解释力的传记，应当是较好的传记。”感谢《拿破仑传》一书的作者，他“对这位曾经震撼整个世界达20年之久的千古巨人，就我们的现有知识做些明晰的综合归纳工作”(前言)，把我们带进一座陈列着冰冷事实材料的拿破仑历史博物馆，引导读者沿着历史的痕迹，冷眼追索这位历史伟人多姿多彩的一生，走近一个真实的拿破仑。 这不是一个犹如雾里看花、“一千年才出现一次”(拿破仑身边大叛徒塔列朗语)的概念化超人，而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和七情六欲的生灵。他是智力上的巨人，道德上的矮子；历史风云中的英豪，尘世生活里的俗夫；战天斗地的勇士，又是命运的玩物和牺牲品。 书中的有关观点和材料凡可能引起争议的，笔者一概不在此涉及。原书作者当避免全书篇幅过大，不加注释，译文循此原则(加在正文中的个别释义性注解除外)。原书各章只编序号，不加题名；现有题名是译者后加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