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看历史》2010年12月刊,作者:凡哥,原题:《蒋介石:一生未完的民主课》 蒋介石就职演说 “我们必须尊重宪法,实行宪法,确立法治的基础。同时更须全体国民了解民主的真谛,向真正的民主而学习。要知道民主制度是一种生活方式,不仅表现在政治方面,也表现在经济和社会以及各种职业的活动上面,民主国家的国民,决不放弃权利,也决不推诿义务;民主是要少数服从多数,但绝不是多数压迫少数,更不容少数劫持多数。每一个公民要有自尊心,要有表达公正意见的机会,也要有接受批评和牺牲小我的精神。” 在蒋介石最初的就职承诺中,“民主”出现了20次,超过了“宪法”、“民生”、“人民”,甚至他最关心的“戡乱”,成为出现频率最高的词。但最终的结果显示,他一直在奋斗,但从未懂民主。 一身长袍马褂,一口江浙乡音,1948年5月20日,在21响礼炮声中,蒋介石宣誓就任中华民国总统。 在不到3800字的就职演讲中,蒋介石提出的施政纲领是:对内遵行宪法,巩固国权,保障民权;对外政策则强调维护联合国、与世界各国互惠共利、宽恕日本。 “我不否认我们中国是忧患重重,我更不否认我们建国前途,是十分艰巨,民主的基础条件,还是薄弱。但是时代的力量,已使我们向民主宪政前途里程碑迈进了一大步,尽管横在面前的还有汹涌的波涛,而我们必须迈步前进,则是任何困难所不能阻挠的。”在抗战中逐渐为人熟悉的口音在广播中响起,这位新任总统的就职演讲相当铿锵有力。 细心的人可以发现,在蒋介石的就职承诺中,“民主”出现了20次,超过了“宪法”、“民生”、“人民”,甚至他最关心的“戡乱”,成为出现频率最高的词。 但历史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就在他宣誓就职的那一天,62岁的蒋介石的满脑子盘算的都是如何辞职下野。在当天的日记中,他写下自己的感受:“心绪愁郁,精神沉闷,似乎到处都是黑暗,悲伤凄惨未有如今之甚……更切辞职之念矣。” 从5月20日到22日,就任总统后的前三天,蒋介石陆续向国民党的一些高级干部,宋美龄、蒋经国等不同程度的透露其辞职念头,其部下与家属当然一致反对此提议。但看起来蒋介石是认真的,他甚至找来法学大腕王宠惠,研究辞职程序。 一个刚刚被选为总统,权势熏天的铁腕人物,为何竟会陷入如此的困境当中。一个时刻提醒自己“此时只有前进,方是生路”的总统又会如何践行自己的承诺? 党内“民主” 总统选举中的混乱和军事上的失利,让蒋介石不断的产生挫败感,但最令蒋介石头痛的是,他发现自己对国民党内的控制力正在下降,在之前4月30日的日记中,他写道:“本日课程如常,而悲愤之气仍未稍息。明知政治、军事与党务大权在握,并未动摇,无可畏惧,而心神震惊、环境恶劣;又以党政军经之干部无能,组织无方,未能建立重心,对于一般贪污无能之上级干部又拒之于门外,毫不之理,故形成今日离心离德之现象。” 在就职演讲中,蒋介石承诺:“我们必须尊重宪法,实行宪法,确立法治的基础。”但他同时强调:“同时更须全体国民了解民主的真谛,向真正的民主而学习。要知道民主制度是一种生活方式,不仅表现在政治方面,也表现在经济和社会以及各种职业的活动上面,民主国家的国民,决不放弃权利,也决不推诿义务;民主是要少数服从多数,但绝不是多数压迫少数,更不容少数劫持多数。” 向民主学习的第一课,蒋介石准备在国民党内部开始。 5月17日,立法院选举。或许是为了显示党内民主的景象,在选举前,蒋介石故意离开南京,偕宋美龄前往无锡度假三天。 但蒋介石前脚离开,国民党内的派系斗争就再度激烈起来,5月17日,孙科与陈立夫分别竞选立法院正、副院长。刚刚辞任中央组织部长的陈立夫虽然是国民党中央提名的候选人,却遭遇了包括“三青团系”、“朱家骅派”、“新桂系”等国民党籍立法委员的联合抵制。在这些派别看来,陈立夫就是党内“反动”与“统制”的象征性人物。其时李宗仁竞选时提出的口号就是“用新人,行新政”,对这位“陈家党”的代表人物自然是欲去之而后快。 接着在行政院长人选上,双方又展开激烈斗争。这一次,攻击者变为前度处于守势的CC派党籍立法委员。出掌行政院甫满一年的政学系领袖张群原本是蒋介石属意人选。为了在党内形成集中意见,5月21日,在晨祷结束后,蒋介石专门约见陈立夫,要求陈立夫约束他的派系成员,支持张群。但令蒋介石意想不到的是,一向对蒋言听计从,有令必行的陈立夫开始大诉其苦,称干部已怪他过分服从总裁,致使所部毫无出路。对一手栽培陈立夫长达20多年的蒋介石来说,这样的回答大出他的意料。 会谈事后,蒋介石在日记里写道“立夫变态之快,殊为生平最大之教训也。” 不过,蒋的执拗劲无人可比。这一天在他的示意下,国民党中央党部举行了针对行政院长人选问题的党籍立法委员谈话会,意在通过张群为行政院长候选人。不料横生枝节,在CC系成员的要求下,谈话会试行了党内会议少见的假投票举措。事实上是一个摸底调查,结果在460名党籍立法委员中,有259人投票给时为战略顾问委员会主任委员的何应钦,而时为行政院院长的张群只得到94票,只比第三名,时为国民党中央秘书长的吴铁城多了9票,甚至有人投票给非党籍的候选人。 这一“党内民主”的结果令蒋介石大为愤怒,但他对尾大不掉的CC系却无可奈何。这一天,在同自己的心腹秘书陈布雷谈话时,蒋忍不住说:“立夫对余亦玩弄手段,以假投票方式使余不能不从其意提名何应钦为行政院长,并藉以排除其政敌张群,殊为痛心。” 连任行政院长意愿本就不高的张群,此时则以省亲养疴为由,遁离首都南京,请假返回老家四川。而被CC系架上火线的何应钦也怕引火烧身,更是当面向蒋介石推辞了行政院长提名。一出内讧戏令蒋介石颇为难堪,内阁部长迟迟难产令外界议论纷纷。于是5月23日夜,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委员长翁文灏在半夜接到蒋介石的电话告知,被火线提名为行政院长候选人。对于天上飞来的这顶“官帽”,翁最初坚辞不受,但终为蒋说动,随后他闪电获得国民党中央提名,接着在24日下午取得了立法院投票同意,成为行宪后首任的行政院长。 副总统、行政院长、立法院长,国民党试行三权制衡的第一次尝试,对于没有经历过权力制衡的国民政府而言,看起来变成了狗咬狗一嘴毛的闹剧。但事实上,选举政治的本色正是要使各利益集团的角逐在阳光下进行,这让习惯了暗箱操作的蒋介石总统颇不适应。这是蒋介石抑郁懊恼,有苦难言的根由,在蒋这一时期所写的日记里,每天都有心神不安的描述,他一度称这次行宪选举是“政治上最大的失败”,遂累有摞挑子之想法。 但造局者正是蒋介石自己,善于在派别中搞平衡,以使自己始终保持领袖地位,正是蒋介石在国民党内成功的根基之一,也正是他的默许和鼓励造就了国民党派系林立的政治格局,现在,他种下的种子开花结果了,品尝这一果实的只能是他自己。 分拆国民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时的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冷眼观察这一小品剧,得出的结论为:这是蒋介石多年赖以立足之基础的内部反叛。之后他建议蒋介石进行行政改革,第一步就是解散CC系。 蒋家天下陈家党,蒋介石此时却又顾虑重重。他在这段时间不停地与自己的亲信探讨国民党的出路,但同一时间国共两党正在东北进行决定性的命运之战。蒋介石要到败退台湾后才看到延安的“整风运动”,这个聪明的人即刻反省到了自己在1948年所遇到的难题,共产党在1945年就已经开始解决了。 蒋介石在这一年想出的解决办法为:今后本党方针,不出二途,一撤底改组,各级党部一律停止活动。二为任多派自动组党,使之分道扬镳。5月30日,在国民党中常委一级的高级干部会上,蒋介石首度透露了其主动裂解国民党的想法,让这些官员们大吃一惊。 蒋介石在讲话中说:“自抗战胜利结束,余原拟摆脱公职,从此退休,最近亦有此念,但皆以国家几百万军队,几百万党员,无人统率,且必因余之退休而更陷于纷乱。余以是只有忍耐,继续负责。但是现在若干党员阳奉阴违,不照余之指示做事,当面表示拥护,背地里却在捣乱。今年七八月间决定召开全国代表座谈会,希望能因此加强党的组织,巩固党的基础。倘使这个希望不能达到,我宁肯让党分裂。不愿做国民党党员的人,可以脱离,也可以另外去组党,我绝对愿意支持。” 一个匪议所思的现象出现了,在蒋声色俱厉的讲话后。当天党、团双方人马对于是否支持党中央提名的立法院副院长人选陈立夫一事,却仍然针锋相对,各不相让。蒋介石当场要求与会人士起立表明心志,其时团方的中常委只能敷衍照办。 在蒋的威压下,只有三个人没有起身,两个是资深的团派反对者黄宇人、汤如炎。另一个则是蒋的夫人宋美龄。为了化解尴尬,宋委婉说开会时间已久,笑着向蒋提议散会,排解了当时僵持不下的场面。 会后,与会的刘健群自我解嘲团方中常委的起立行诺言也就成了镜花水月。也许重整国民党与分立国民党的想法并不相悖,但恰如台湾学者王良卿所言:如果一个腐朽的党只是藉由简单裂解,却不设法整饬人组织人事,顶多也恐怕只是徒然制造了两个腐朽的党,实则仍难济事。 事实上,蒋介石的整党愿望只有战败后蜗居台湾的时候才得以实现,他在那时候的讲话里数度谈到了“延安整风”。而他分裂国民党的,造成党外有党的计划,则要到国民党在台湾首度失去统治权后才得以实现。 此年12月24日,拥兵50万的“华中剿总司令”白崇禧在武汉通电提出“国共双方立即停止军事行动”和蒋介石“下野”等要求;紧接着李宗仁与甘乃光等又提出五项和议主张。接着河南、湖南、湖北、广西四省相继通电主和,并要蒋介石下野。除夕日,蒋介石邀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征询意见,除谷正纲等少数几人外,其余一致认为蒋是和谈的主要障碍,应当去职。 不过,美国《时代》周刊在这一年底仍然把蒋选为了年度封面人物,在封面上他们意味深长地写下了“消失的地平线”,看起来中国将跃出美国的视线之外。在对蒋的这一年作了相当长的回顾后,《时代》预测称未来可能会发生几种变化: 蒋总司令下台,让位给新生的“改革”政府。(最有可能的首脑是:副总统李宗仁) 中国可能分裂成地方割据状况。 共产党可能征服全中国。 他们几乎全部猜中了答案。 1949年1月1日,蒋发表《元旦文告》,说“只要神圣的宪法不由我而违反,民主宪政不因此而破坏,中华民国的国体能够确保,中华民国的法统不致中断,……则个人进退出处,绝不萦怀,而一惟国民公意是从”。 这距离他当选总统仅仅不到八个月。最终的结果显示,“民主”这个他在就职演讲中反复提及的字眼,他虽然一直在奋斗,但从未真正懂得。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