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藻先生是1923年怀着“教育救国”的志愿,由清华留美预备学校送往美国留学的。1928年,获得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和“最近十年最优秀外国留学生奖”。1929年初回国,受到清华和燕京两个大学聘请。因其未婚妻谢冰心在燕京任教,他就进入了燕京大学的社会学系。原来,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所用教材全是外国的,教师是外国人或回国留学生,一般都用英语讲授。学生学了以后,无助于对中国社会的了解和认识。吴先生对此情况很不滿意,除用汉语讲课并为自己讲授的3门课程(西洋社会思想史、家族社会学和人类学)编写汉语教材外,还提出“社会学中国化”的鲜明口号,力求将社会学植根于中国社会的土壤之上,使社会学这一学科能有益于中国的国计民生。那么,怎样才能使社会学中国化呢?当时一般办法是:或者利用书本上既有的中国史料去填写西方理论;或者是借用西方问卷去收集中国社会资料。吴先生认为,这两种方法均不能反映中国社会的实际。 1932年9―12月,燕京大学邀请美国社会学芝加哥学派代表人物罗伯特•派克(Robert Park)来讲学,他带来了“研究者深入到现实生活中去进行实地调查”的方法。吴先生对这种方法极感兴趣,认为这可能就是使社会学中国化的最有效方法,并且了解到,美国社会学界已用这种“田野调查”方法创建了芝加哥学派,而这种方法是从社会人类学学来的。于是,吴先生决定钻进社会人类学这一学科中去,认为这一学科中最先进、最有力的是功能学派,并大力宣扬这一学派及其社区研究法。自此以后,他就从以下3个方面致力于社会学中国化的事业。一是在北平市郊建立清河调查实验区,并派学生参加晏阳初的平民教育运动、梁潄溟的乡村建设运动以及其他各种田野作业;二是宏扬功能学派理论。1935年,他在天津《益世报》副刊《社会研究》上发表了“现代社区实地研究的意义和功用”、“中国社区研究的西洋影响与国内近状”和“功能派社会人类学的由来与现状”等3篇论文;三是培养人才,有计划、有步骤地派出林耀华、李安宅、费孝通、瞿同祖等优秀学生到国外有关大学、导师那里学习。1936年,吴先生利用休假期到国外学习、访友、调查研究,1937年“七•七事变”前一周回到燕京。经燕京校长司徒雷登苦苦挽留,他们夫妇在燕京又呆了一年。1938年秋,他实在再也不愿留在已沦陷的北平,乃前往昆明,在事前联系好的云南大学利用英国退还庚款开设“社会人类学讲座”,由他主讲。接着又在云南大学创建社会学系,并任云南大学教授兼社会学系主任,还受司徒雷登委托,建立燕大云大合作的“实地调查工作站”。在此期间,他在西南联大社会学系兼课。因此,我就有幸选读了他讲授的文化人类学,并认识了心仪已久的他的夫人、著名女作家谢冰心 。他当时很忙,讲课时间好像不是很多,主要是指定6本当时比较权威的文化人类学著作,让我们自己阅读,读后写出读书报告。我不记得我的具体成绩,但我的印象是:即使不是全班之冠,至少也是很优秀的。 吴先生家原住昆明。1938年9月28日机轰炸昆明后不久,迁到了呈贡县城内一座小山------三台山上冰心先生称为默庐的小别墅里。大约是1939年夏、秋间,我因收集毕业论文资料,曾经住在呈贡县城旧书院中,离吴家很近,往往在周末到他家拜访,费孝通先生一般也在那里。我们或玩桥牌,或一边喝咖啡、清茶,一边谈天说地,无拘无束,很是愉快。 吴、谢两教授的婚恋生活,既有些传奇,也有些妙趣,很值得雅玩。1923年8月17日,他们两人碰巧同乘美国邮轮杰克逊号赴美留学。冰心贝满女中同学吴搂梅事前已自费赵美,这时来信让她在船上找自己弟弟、也是清华学校留美学生吴卓。上船第2天,冰心请燕京同学许地山代寻吴卓,许却阴错阳差地找来了吴文藻。此时冰心正和燕京同学玩丢沙袋游戏,只好将错就错地请吴文藻参加。接着,他们两人倚船栏看海闲谈,互相询问将在美国学什么专业。当冰心说自然是学文学,并说想选读一些有关19世纪英国诗人的课程时,吴先生就列举了几本著名的英、美评论家评论拜伦和雪莱的著作,问冰心是否读过。冰心答没有。当时,冰心的诗集《繁星》和小说集《超人》已很流行,是个颇有名气的青年女作家。船上的许多人(仅清华学校就有100多人)都只是向她献殷勤,说些“久仰”、“久仰”之类恭维话。吴先生却独出奇兵,严肃地对冰心说:“如果你不趁在国外的时间,多看一些课外书,那么这次到美国就是白来了。”冰心初闻此言,未免感到刺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从未听过的逆耳忠言,认为吴先生是畏友了。 吴先生酷爱读书、买书,每逢买到一本文学书,看过以后便寄给冰心,冰心收到后便赶紧阅读并向吴谈心得体会,就像看老师指定的参考书一样认真,使得冰心导师盛赞她的阅读范围广泛,学术视野开阔。1925年春,冰心寄给吴先生一张入场卷,请他看自己和梁实秋、顾毓琇、闻一多、熊佛西等人为美国人演出的《琵琶记》。吴说功课忙实在走不开,回信道了歉。但据冰心说:“剧后的第二天,到我的休息处……来看我的几个男同学之中就有他。”同年夏天,冰心独自到康奈尔大学暑期学校补习法文,却发现吴先生也去了,同样也是补习法文,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而且,这个暑期学校没有其他中国学生,因此在那个风景如画的大学城内,他俩几乎每天课后都一同游山玩水;每晚从图书馆出来,便坐在石阶上闲聊,头上不是明月,就是繁星。秋天,吴先生寄给冰心一盒很讲究的信纸,上面印有冰心姓名的缩写英文字母。吴先生自己则几乎是天天写信,星期日就寄快递,因为当时美国邮局星期日是不发平信的。 1929年6月15日,同为燕京大学教授的吴、谢两先生,在未名湖畔临湖轩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招待客人费用为34元。新婚之夜别开生面,在北平西郊大觉寺一间空房里度过。临时洞房除自己带去两张帆布床外,只有一个3条腿的小桌。多么浪漫的两人世界! 冰心留美期间,曾给父母寄回两张照片以慰远念。1930年冰心母亲仙游后,吴先生便从岳丈那里要来那张大的,摆在自己书桌上。冰心问:“你真的是要每天看一眼呢?还只是一种摆设?”吴答:“当然是每天要看。”有一天吴先生上课去了,冰心将影星阮玲玉的照片换进相框里。过了几天,吴先生没有理会,冰心乃提醒他看看相框里的照片,他才有些尴尬地笑着将相框里的照片换了。 乔迁新居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晨,冰心和婆母等人都在楼前赏花,老夫人让冰心将吴先生请来共赏。他站在丁香树前,大约心仍在书上,便应酬似地问冰心:“这是什么花?”冰心故意逗他说:“这是香丁。”吴先生心不在焉地点头道:“呵,香丁。”众人听了,都不禁哑然失笑。又有一次,吴先生隨冰心去城内看岳父,冰心让他上街为孩子买点心:萨其马。由于孩子平时不会说全名,一般只说“马”。吴先生到了点心铺,也只说买“马”。另外,冰心还让吴先生买一件双丝葛的夹袍面子送父亲,他到绸布店却说要买羽毛纱。幸亏那个店平日和谢家有往来,就打电话问冰心:“你要买一丈多羽毛纱做什么?”谢家人听后都大笑起来。冰心只好说:“他真是个儍姑爷。”冰心父亲笑道:“这儍姑爷可不是我替你挑的。”冰心想,她只好认了。 吴先生家住呈贡县城内时,有一次请清华校长梅贻琦(当时是西南联大校常务委员会主席)等老清华到他家度周末。冰心就将上述那些故事写成一首宝塔诗,把“一腔怨气”发泄在清华身上。诗曰: 马 香丁 羽毛纱 样样都差 儍姑爷到家 说起真是笑话 教育原来在清华 梅先生笑着在后面加了两句: 冰心女士眼力不佳 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 当时在座的清华同学都笑得很得意,冰心只好自己承认是“作法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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